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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瓦全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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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的车驾到仓百城内的守将府邸时,陈南青等一众官员已等候在侧。陈南青的脸色极为难看,要杀李盏瑶不成反误伤了殿下,心内五味杂陈。马车停却久久不见人出来。等了许久,李辄才抱着全身都被盖住的李盏瑶出来。陈南青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妙。“除了付医师,一个都不许跟来。”

付医师提着药箱,赶紧跟上去。陈南青冷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悄拉过齐昭问:“殿下与公主发生了何事?”

齐昭回道:“陈大人,不是下官不愿说,是下官确实不知。当日,找到殿下后,属下都是一直远远跟着,等殿下下令离开,我们才过去接。”

陈南青也不再为难他,转而问:“公主伤得很重?”

齐昭略微思考一下,殿下既挡住公主,自然不愿别人看到公主的样子,可陈大人终究不是别人,于是点点头:“似乎很重。满身的血。”

“殿下呢?”

齐昭摇摇头,“殿下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只要表明看不出来,就是身上被捅十八个窟窿也不会吭上一声的。”

陈南青一声不吭匆匆离去。进入室内,李辄脚底一踉跄,若不是付医师眼疾手快,他便可能直直倒地。可即便如此,手里的人却稳稳当当。李辄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将李盏瑶放下。“先治她。”

付医师依然先捏住他的手腕。“先治她!”

李辄强令一声,又拉开盖在李盏瑶身上的披风。一个人,像睡在血泊里,双颊烧得通红,嘴唇龟裂,脚踝处还肿得像一只油光滑亮的猪蹄。这哪像一个公主,更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厉鬼,怪不得不能让旁人看见。李辄其实伤得也不轻,几日来一直闭门养伤。五日后,丝毫不露病色才出来见人。俯首在案,笔墨走纸。外头陈南青的声音传来。“殿下!”

他头也不抬,无奈笑问:“又是何事让你这般烦忧?”

“下官是来请罪的。”

陈南青冷冷道。李辄这才抬头看他,“你何罪之有?”

陈南青挺直腰脊拜跪在地,振振有词道:“下官有大罪。下官与殿下谋约,上位者戏言,下官却凿凿信之,是以下官菲薄殿下,此其罪一也!眼见殿下入迷途而未谏之,更将殿下推至与奸佞之人同流合污,是下官,资质庸俗却妄图贡禹弹冠,此其罪二也!不堪手段,误伤殿下贵体,险些将殿下置于死地,而后不改,此其罪三也!三状大罪,下官俯首就缚,只愿挂冠求去!”

怕这番说辞,在带公主回来当日,他便生在腹中。“够了,陈南青!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下官不敢。”

“你不敢?你就差指着鼻子骂本宫言而无信,还不敢?”

陈南青铁着一张脸,不否认。明明有约在先,李盏瑶离开仇丹之际便是她赴死之时。可殿下呢?将自己的马、貂毛披风都给她,妄图将她伪装成自己。这明摆着一开始就不想让她死。而且,只是要进入仓百城,所有人知道公主已从仇丹回来,若人再出差池,便是迎亲使队、十一殿下的过错!自己还如何动手?殿下对潜伏的豺狼根本一无所知。“你先起来。”

陈南青不动。李辄无奈起身,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再次耐心解释道:“南青大人,大皇兄长我十岁有余,根基更深于我数倍。可深究起来,大皇兄多半根基都盘踞在荣贵妃和她母家身上。荣贵妃十几年盛宠,位同皇后,后宫是她权柄之地,人人依附,仰之鼻息。内廷之中除了她,南青大人可能找到一个能而为之,又可信之人呢?若有,我亦尊大人之意。”

陈南青哑然,他见过他们共谋江山,攻略城池的。无人会比她做得更好,可亦无人如她心深似海,玩权术于股掌之间。“殿下!她,她是……”他难道坦言,她其实是个假公主!与她合作,亦是虎口夺食!李辄疑惑地看着他。“无事,既然殿下下定决意,下官身为谋臣,劝谏不成,定当竭尽全力辅之谋之。下官告退。”

“等等,”李辄已然埋首在案,用命令的语气道:“过往不论,往后,不可再对她起杀意。下去吧。”

陈南青脚步一怔,随后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下,迎面又撞上齐昭。齐昭来禀告:公主自入病,至今都未醒。“未醒过?”

李辄一惊,他自知食了陈南青的言,刻意不去过问她,却未想,她居然还未醒。“怎么未禀告于我?”

他语气间不免愠怒。齐昭:“殿下,您这五日也一直病着,属下们也不想让殿下您担忧伤身。”

庄生晓梦,我亦如蝶,人如何知晓这一切是梦,又如何知晓,自己不过是命运里的一枚棋子。夏子安问:“付大夫,已经五日了,只是区区的发热,她为何迟迟不醒?”

“发热只是表征,真正的病症是在身体里头!”

大夫又顿了顿,叹了口气,“也是在心底。公主脉时而弦伏而滑,时而魄门弛张,脉见弦涩,时而弦缓不鼓……”“只说病症。”

李辄进门打断。一众人见礼。付大夫继而道:“七情伤身。公主的七情完完全全苦熬在体内。好比人的身体是一个蓄水池,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便是源源不断的流水,情绪宣泄便是放水。一进一出,中庸平衡,身体才能清明神爽。可公主的身体呢,七情汹涌,又似乎难寻出口。平日里,人的意识有意控制着,显现不出来,可一旦病了,七情就像大河决堤,身体自然便垮了。公主小小年纪,不料七情凶猛,连在下都甚少见到。”

“该如何?”

付医师摇摇头,“只能等。等公主想明白了,愿意醒了。”

李辄静静地看着她,生出一种又悲又怜又怒的情绪。这般便不愿醒了吗?原来是这般无用吗?自己也是苦海里煎熬的人,是独自吞咽涩果的幽魂,是无枝可依的夜鸟,可自己不会让命运扼住喉咙。“她想死,便让她如意。谁也不要管她。”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可手突然被人抓住。“别,别走……”李辄心头一喜,这是醒了!也相应去握她的手。“夏、夏子安……别,走。”

李辄眉头一皱,心生出厌烦,到底是什么样的喜爱,竟到这般心心念念。他掰着她的指节,冲一旁的夏子安冷冷道:“夏大人叫你呢!”

梦魂纵有也成虚。像是突然间被推入人间,李盏瑶睁开眼时尽管是夜一双眸子却十分清醒。她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一个人,悄悄地松开。手里的茶尚未入口,身后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死算你命大。”

“恶果未尝,地狱不收,被推回来了。”

居然还有心思玩笑,李辄些许放下心,故意道:“不是夏子安很失望?”

若是前世,李盏瑶会失望,可她这世,是一万个不会拉夏子安入泥淖的。一个外臣,如何能与公主共处一室?李盏瑶避而不答,只笑道:“皇兄,你若心慈些,吩咐人弄些吃的来可好?”

李辄却故意道:“你属意他,他心悦你,归朝后,结为姻缘,这礼也不用拘了。”

李盏瑶脸色瞬间冷下来,“我与夏大人只是师生情谊,皇兄此言中伤妹妹不要紧,夏大人是国之明臣,持身清正,持心忠贞,却万不得平白被泼一记脏水。”

李辄冷笑一声,“李盏瑶,喜欢人好比攻城略地,你如今却妄自菲薄到连要的勇气都没有。你是皇家女,我是皇家子,你我的喜欢,哪怕一厢情愿,哪怕强取豪夺,给予这世间任何一人都不是脏水,而是我们的恩赐。”

妄自菲薄,她确是不敢再说“喜欢”二字。李辄冷肃道:“权力奥义之一便是将不可得变为可得,物也好,人也好,心愿也好。可如今,我却怀疑,当初选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李盏瑶盯着他,突然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前世的自己,她低喃道:“有些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不可得之人强得之,有时却是伤人伤己。”

“即使是碎玉,也是我的碎玉,不是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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