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李盏瑶就见到了陈南青。他身上霜露气息很重,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的。一见面,陈南青便问李盏瑶,这些粮食是不是送去西北雪域的。李盏瑶也不避讳,点点头。毕竟什么也瞒不住陈南青,正如他什么也瞒不住自己。“请公主,让我同去。”
李盏瑶摇摇头,“你去了,这江南的差事怎么办?年关将近,一大把人等着用钱呢。”
陈南青知道李盏瑶是有意为之,她并不想让自己离开都城。因为她笃定自己为了十一殿下,一定会时刻盯着太子动向。而她置身事外,不管是阴谋算计,还是兵变逼宫,她都能最大限度的进退有度。正如此次江南巡差,若最后怨气滔天,朝堂需要杀人平愤,死的人,不就是他陈南青嘛。公主是皇帝的刀,而自己是公主的刀。陈南青于是不再提,他信李盏瑶是诚心救李辄回都城,否则何必去西北雪域。只要目的能成,动机他并不在乎。陈南青于是道:“公主可知一百多年前,曾有被贬之人回来过?”
李盏瑶摇摇头,有没有人回来过,她根本不在乎。有,便是有前车之鉴,没有,那她就让李辄当第一个。“自打殿下被贬到西北雪域,我便开始查阅所有关于雪域之事。几百年来,发现有一奇人,他杀了原来的城主,占领了临雪城,还带着所有人逃出雪域抢夺更适宜居住的村庄、城池。后来,朝廷派人镇压,那人以罪臣身份被带回了都城。”
李盏瑶反问道:“你该不是让我把这个故事,带给十一殿下吧。”
“当然这是一个思路。只是,公主不好奇,为什么有人成功后却再无继者?又或者朝廷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守一座如被遗忘的城池?”
“愿闻其详。”
“在那人之前,其实朝廷给临雪城拨的粮食是充足的。朝廷意识到,随着被贬反叛越多,越是危险,这才刻意克扣粮食,为的就是让一些人能自然死去。所以每年,临雪城都有近乎两成的人死去。在那之前,朝廷费力费心养着临雪城,是因,临雪城守着的……”陈南青顿了顿,“不是人。”
李盏瑶轻笑一声,问:“那是什么?”
“恐惧。”
李盏瑶两只眼噌一下抬眼,盯住陈南青。陈南青一字一句道:“横断之山,北临幽冥,有地府之鬼,四不相,曰猛犸,以人气为食。设生祭,阻恶鬼。”
李盏瑶半信半疑,“是何意思?”
陈南青也摇摇头,“是一本术士杂谈里写的。公主,其实真假不重要,重要是,三人成虎。”
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说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的。李盏瑶眉眼舒展开,无声冷笑了一声,“好。都城这边,就交给陈大人了。”
陈南青随即深深拜礼。船只快出发时,钟侃也赶到了秋江码头。他也提出愿为公主押运粮食,不过这次,不仅李盏瑶拒绝,陈南青也来劝阻他。公主的身份,其实很多时候比大臣要便利许多。无官职,是女人,上可达天听,下能结交宅院妇孺。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臣不同。在秋江码头,已经停了两日。李盏瑶算了时日,从秋江码头去临雪城,水路要先走二十日左右。靠近西北寒冷之地后,便只能走陆路,如此又要近十日的功夫。到临雪城后最多呆十日,回来后,没有货物,倒是能快些,可再快,也总要十五六日的功夫。一来一回,如何都要两个月之久了。李盏瑶看着一旁酣睡的小格非,忍不住想,两个月后,你会长多大呢?邓鑫这时悄无声息蹭着身进入她们的船舱内。李盏瑶压着声音道:“邓鑫,你真是越来越……”小格非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感受到周围不悦的氛围。邓鑫立马蹲在小格非身边,冲李盏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同时一只手掌轻轻放在小格非身上浅浅拍了拍。小格非果真又沉静下来。邓鑫满眼都是爱意,一脸温柔的看着安睡的孩子。仿佛,他的手下,是沉睡的月亮,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李盏瑶的心微微颤了颤。爱意覆水难收,若某一,邓鑫发现小格非不是他的女儿,是不计前嫌的一如既往?还是因爱生恨?恨小格非,也恨自己?她暗暗问,邓鑫,这样的人浪荡子弟,为什么会善于做父亲?又为什么甘愿做父亲。她并不想将邓鑫拖到这场虚妄的情亲游戏中。邓鑫瞧李盏瑶有些失神,而后便默不作声从身后抽出一卷画轴。李盏瑶疑惑地微微睁大双眼,迟疑着接过了。展开,是一个笑得憨憨的小婴儿,肉嘟嘟的小手,抓着一只虎头娃娃。淡淡的眉毛,略有些乱却自由茁长的头发,一根根笔触纤毫毕现,可见绘画之人的精细用心。李盏瑶不禁眼里溢满温柔,忍不住笑起来。邓鑫这时打了个哈欠。李盏瑶见他眼底泛着青黑,便问:“你画的?”
邓鑫:“赶了两日的画工,本来是要给我母亲大人的,现在暂且给你吧。”
李盏瑶心内又是感激,又是自愧。她怎么就没想到,为孩子多留下些画作。“多谢你。”
邓鑫挑挑眉,不作答。在他的印象里,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真诚的谢自己。因为一直以来,公主与他都是交易。成亲、盐坊,江南巡查,都是利益交换。甚至替她挡下关葭葭行刺她的那一下,公主的感激里,也满是算计,算计着,要怎么还。这倒是她第一次毫无防备地接受一个人的善意。不多时,天星与张珩一道进来。天星禀告:“公主,人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李盏瑶不舍地抱了抱小格非,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邓鑫:“公主,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格非。”
“麻烦你了……”邓鑫无奈笑道:“我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是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