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我便以各种身份在大沥境内生存,那时我才十二岁,到如今二十二岁。十年间,我见过太过卑微低贱,也见过太过挣扎求生。我深知,在其位不谋其职者带给世间的灾难。在你向我吐露身份的那个晚上,我曾向你袒露过,我要的,是让姐姐埋骨之所成为国土。是期望大沥强大到再不需女子和亲维护国家安定。真正于我万分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个位置。若登上那个位置的人能做到这两点,那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若我不必承其重便能实现我的希冀,那是上天的眷顾。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于一个人来说,生命的长度仅仅是存在的几十年甚至更短。不需要偏执,我们活的只有现在。如果河清海晏,姐姐与母亲从未遭罹难,我乐于做个闲散贵人。”
一直以来,李盏瑶对任何人的话、承诺都会留三分的怀疑。即使她要被火祭时,都未信李辄会来救自己。相反,事后听说李辄为自己割舍全部后,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还不了了!但此刻,她有些信了。因为经历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不是为赎罪,为自保,她也希望自己闲庭看花,雨夜温酒。只人生是被裹挟的。李盏瑶告诫自己,信,也只能此刻信……因为变化来临之时,谁都可以说一句世事难料。可多年后,李盏瑶对临雪城的记忆只有无休无止的欢爱。那些当下提心吊胆的试探与自我告诫,都如一阵夏日的雨,淋过便忘了。药炉上咕噜咕噜的热气顶着盖子。李盏瑶意识到自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暗骂自己:想什么以后!把眼前事做好,让李辄回都城才是要紧的。否则太子上位后,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只是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着略显直白的拳拳之意,垂眉沉思了片刻,而后倾着身子,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只浅浅的,带着绵柔的情意。李辄浅浅用自己的唇瓣去摩挲她的。没有任何的情欲,只似在用彼此最灵敏的触感,去感受对方的情绪。安抚彼此的不安。炉子上的热气升腾地更快了。李盏瑶推开李辄,红着耳朵,故怪道:“皇兄你磨磨蹭蹭,一点药材还未磨好吗?我要用了。”
李辄也不戳破她,只讨饶回道:“公主殿下,马上好。”
李盏瑶悄然瞪了他一眼,去倒煮好的药。“好了。给。”
李辄将研钵推到李盏瑶面前。李盏瑶又将药粉过筛,一双纤纤素手又将七八种药粉,药水混在一起。一套李辄看不懂,但很精细的流程,如行云流水在她指间一一行过。只是他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想要抱着她,却被她冷斥干扰动作,便再不敢打扰她。百无聊赖,看到一旁有纸笔,似想到什么。不多时,李盏瑶长长舒了口气。李辄随即问:“是做好了?”
“快了,只是现在要等两个时辰,让药的毒性可以激出来。”
李辄瞧了下外头的天,暮色渐浓,便随口道:“那做好岂不是要到半夜了?”
“还不是你!”
李辄哼笑道,眼里闪着明知故问的雀跃,“我如何了?”
“还不是因为你,你……”难道说他色诱?还是说他饿狼扑食?李盏瑶默默翻了白眼,哼了一声,转声便朝门外走去。李辄以为她恼了,立刻追上来,“是我不对,兽性大发,色欲熏心,耽搁了公主殿下进程。公主殿下合该报复回来,怎么一声不吭走呢?”
李盏瑶双手抱胸憋着笑打量李辄,“我从前如何未发现,皇兄你这般的不知寡廉鲜耻?”
“从前,倒也是没有机会不知寡廉鲜耻。”
李辄的脸凑到李盏瑶面前,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李盏瑶似怒似笑瞪着李辄,“你!说你不知廉耻,皇兄你还真不遑多让。”
说着,边迈步朝外走去,边道:“我要赶在年前回都城,明日一早便该启程了。趁着现在空,我去与肖青云道个别。”
“我与你同去。”
李盏瑶摇摇头,“你我都在,肖青云身份有些别扭。我去去便来,皇兄你在此处等我便是。”
李辄一想,也是。只有肖青云和李盏瑶,上下位着,一目了然。若自己在,十六尊兄,肖青云尊公主,自己要尊城主。确实有些微妙。于是便点点头。只是李盏瑶出门口,原本欢欣雀跃的李辄一下陷入深深的阴郁中。一切的欢愉好似一场幻梦。乐极生悲。人该知足,聚散有时才显得每一次真实存在弥足珍贵。李辄看着刚刚作好的画,窈窕佳人,娉婷生姿。若非她来,连梦都是孤寂的。挥毫泼墨,须臾之间,一幅幅似心内愿景,一气呵成。李盏瑶再回来时,该进门就被紧紧抱在怀里。李盏瑶的脸被挤在温暖的怀里,忍不住有些紧张问:“皇兄,怎,怎么了?”
李辄只是抱着她,贪念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似要刻进心肺骨子里一般。“没怎么了,想你了,很想很想。”
“我才离开一小会儿啊。”
“就是很想。”
李盏瑶静默了。不是离开的短暂,是被贬一年多的日夜里,是离开后绚烂的残影里,是未来每时每刻紧绷的伦理道理里。李盏瑶伸出手,也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