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不久,过来两个狱卒,给高守义戴上镣铐,说是要拉他去过堂。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被人押解出牢房,陈落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依大明律,盗窃官府财物者,满80贯处绞刑,高老兄你可要慎言啊!”
高守义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被押走了。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那个送饭的狱卒说,高守义上了大堂,拒不承认盗窃漕粮,只说自己看护不力,以致半船粮食丢失,至于是掉进水里了还是被流民给扒走了,那就不得而知了。负责审案的刑部郎官也拿不出其他证据,只好吩咐人将他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了事。“总归算是保住了小命。”
陈落不禁替高守义庆幸。“要我说,此人活着倒还不如死了呢。”
狱卒冷笑道:“一个双腿都被打断的废人,回了家也只能拖累老婆孩子,哪有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废人……一听高守义成了残废,陈落如遭雷击,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那句嘱咐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这操蛋的世道啊……”苏牧的怨念和高守义的遭遇,某种程度上加速了陈落的蜕变,渐渐地,他内心深处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接下来的几天,狱卒孙二狗每次来送饭,都能看到苏家那个倒霉孩子在牢房里活动,以前他是不爱动弹的,可现在却像着了魔一样,不是两手撑地爬伏,就是拽着横梁把自己往上拉,有时候还在墙角不断蹲起,嘴里念念有词,数着什么一二三四。好在,虽然举止怪异,但苏牧的头脑依旧清醒,对于贵人的要求也比较配合,如今那封举告信已经罗列了七条罪名了。“苏少爷,按您的要求,萝卜炖牛肉和奶酪饽饽,小的都给您弄来了。”
孙二狗把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里面飘出浓浓的肉香和奶香味。陈落吃的开心,孙二狗却是一边吞口水,一边内心滴血,伺候他这十来天以来,自己光伙食费就搭进去4、5两银子了,天可怜见,就他每日吃的那些菜肴,自己可是逢年过节都舍不得吃上一回呢!好在就要熬到头了,明天就是开堂重审的日子,在这之前,苏牧怎么着也得把那封举告信写完,否则他是别想洗刷冤屈的。想到这里,孙二狗便赔着笑道:“苏少爷,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贵人那边一直催着呢,您看是不是……”“哎呀烦死了,我写还不行吗?”
陈落吃完最后一口肉,又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这才擦擦嘴道:“笔墨伺候,少爷我这就给你写完它。”
“哎,好嘞!”
孙二狗忙不迭的洗笔,研墨,然后取出那封举告信,小心翼翼的铺开在桌面上。陈落接过笔,问道:“最后两条罪状是什么?”
“其罪8,行为无端,虐打妻儿,致使家庭不睦;其罪9,仗势欺人,横行霸道,每遇左邻右舍,必恶言斥责之,以致邻里怨声载道。”
……这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苏牧老爹堂堂正五品户部郎中,刚刚外放没多久的实权官员,背地里竟然虐打妻儿、横行乡里?这他妈说出去狗都不信啊,此等品行根本就过不了御史那一关好吗!都察院那群疯狗连官员几天不洗澡这种破事都能挖出来,还能放过他苏老爹这么一个大瓜?再看前边几条罪名就更扯了,什么夜宿勾栏、私节有亏,就问问满朝文武,谁人不亏?恐怕不少人不仅德行有亏,就连肾都亏得厉害吧!还有什么嗜酒如命,酒后当街调戏良家女子,拜托,他爹只是个五品官哎,出了这等丑事,他有本事压得住?不可能的好吧……陈落这些天一边写,心里也一边在吐槽,直到写完这最后两条,他才终于回过味来,似乎,那位神秘的贵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罪名,只是单纯要想抓住“儿子告亲爹”这个事件本身。要知道,在以孝道治天下的大明,被亲生儿子举告可是实打实的丑闻,若举告如实,那行了,你官不用做了,革职查办:倘若举告不属实,那你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从小没教育好?说你一句教子无方总不为过吧?须知,朝廷的官老爷们都是极爱面子的,被皇帝怼了两句就嚷嚷着要致仕的大有人在,很多官员基本上就是处在“怼皇帝——致仕——复起——再怼皇帝”这个死循环里,到后来,他们甚至把致仕当成了一种政治资本,复起的次数越多,越说明你是正确的、有用的,朝廷缺你不可;反之,不敢跟皇帝吵架,没有赌气回过家,那你就是谗臣、佞臣,只会当皇帝的应声虫,出门在外都要被人瞧不起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苏牧写的这封信公开了,那么他苏老爹但凡要点脸,就得乖乖辞官回乡,至于罪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陈落写完最后两条,又在底下写上了苏牧的名字,至此这封举告信才算大功告成。孙二狗拿了信,仔细收进怀里,再看向陈落的时候目光可就不怎么友好了。小崽子,狗爷我装孙子伺候了你小半个月,被你呼来喝去当下人使唤,如今信已经到手,狗爷我……我他妈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孙二狗郁闷了,因为他想起来,苏牧明天上了公堂,冤屈就会得到洗刷,到时候人家身为户部郎中的儿子,又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狱卒惹得起的。孙二狗走后,陈落躺回床铺上,静静思考明天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