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层皮肤，从颈部再次下刀，顺着胸口往下一刀划下，最基本的一字型切口，那原本饱满的部位此刻由于皮肤没了张力，瞬间就朝着两旁分离开来。不对，怎么最外面一层皮肤划开，这皮肤就像带了滚轮一样下滑呢。这让林长枫回忆起案发那天夜里发现死者时，尸体也是浑身肿胀，跟现在这皮肤几乎是一模一样。林长枫的眼睛瞪圆了，下意识地朝着顾养年看过去，他也同样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继续下刀。随着真皮与肌肉组织的划开，胸腔整个展现在了二人面前。“死者的心肌细胞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心肌中夹杂着许多红玫瑰色的血斑，说明出血过多，损害心脏功能。可见，人完全可能因受到恐吓，心理上无法承受而死去。可是……”顾养年说完稍稍拖长了声音。“可是什么？”

在这方面，林长枫显然没有顾养年那么有经验，连忙问道。“可是如果是恐吓的话，出血量不会有这么多，这很明显是把整个心脏都给弄上血斑了，这就说明死者肯定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或者听到了特别恐怖的声音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但现在胸腔中有血迹的情况又没有，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似乎是在推理着案发现场的一些情况，而林长枫却在想，死者到底听到看到什么东西了，才会被吓死呢？难道还真是鬼？“肺部没有积水情况，这就说明死者不是溺水死亡的，可嘴巴里的水草是怎么回事？还有死者虽然没有肺水肿，但她的肺部呈现出焦油色，难道她平时吸烟吗？”

手术刀在顾养年的手上自如游走，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思绪。“吸烟？没听她的两位同事提过呀。而且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一般不会吸烟吧？”

林长枫面带狐疑地说。“可如果不是常年吸烟，这颜色又是怎么来的？”

顾养年像是在自说自话，他又开始检查死者的头面部。这也是最最重要的部位，因为脑袋是人的开关，一旦这里失灵了，整个身体就会出现问题，犯罪嫌疑人同样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只见顾养年先是小心地拨开死者的头发，一点点地检查，但并没有任何伤痕。接着，他又拿出一根棉签，说道：“再检查一下看看鼻子和嘴巴，因为水草是从这里来的，我想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在这里出现了。”

说完，他拿着棉签在鼻子中稍稍转了一圈，从中居然拉出了一种翠绿色的粘液来。“果然有发现，看看最里还有什么？”

顾养年把棉签放入证物袋里，又小心翼翼地掰开了死者的嘴巴，借助头顶上探照灯的灯光，将一把细细长长的镊子伸进死者的喉咙深处。林长枫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很快，顾养年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把镊子又朝里深探了几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回拉。当镊子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林长枫惊讶地发现，上面竟夹着一只长满了触角和脚，跟蜈蚣一样的虫子。“这是什么？”

“据我所知，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虫，叫‘鬼面水蚰’。其含有天然毒素，能够迅速麻痹人体机能。”

说完，顾养年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此刻已是凌晨两点。林长枫这才意识到，顾养年已在这件冰冷阴湿的解剖镜连着干七八个小时了，内心有些不忍地说：“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其他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这最后一样了。”

顾养年拿出那个放着棉签的证物袋，在林长枫眼前晃了晃。只见他从证物袋里取出沾有翠绿色粘液的棉签，均匀涂抹在一个玻璃片上，然后低着头在显微镜下观察着。解剖房里一片静寂，林长枫又感觉到了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尸气太重了，心里有些忐忑的挨着顾养年身旁，就那么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他。“这种粘液是一种叫作毒毛旋花的花粉，或者说是植物的一部分，只是在吸入到人体后，这些花粉就会和人体产生质变，依附在人体的皮肤内壁上。”

“那这些花粉跟死亡有关系吗？”

林长枫问。“当然，我们看到的心肌充血和肺部的吸烟状态化都是这种花粉引起的。”

“不过，仅仅是毒毛旋花，不至于危及人的性命。难道是因为这根草？”

说着，顾养年又拿出一份此前对死者口中水草做的鉴定，“这种水草叫石龙芮，和水芹的样子长得差不多”。毒毛旋花，鬼面水蚰，还有石龙芮，这三样东西到底是如何进入死者身体的，尤其是那鬼面水蚰，几乎跟拇指一般大小，死者难道生前将它活吞进去？“每一具尸体都有自己的密码，一旦我们破解了，他就会说话。”

顾养年似乎看出了林长枫的疑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水蚰的幼虫是寄生在水草上的。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它在幼虫时就随这水草一同进入了人体，后来在某种强大外力的催化作用下迅速蜕变长大。”

对于顾养年的这番猜测，林长枫当时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上哪有他所说的这种神奇的力量能让幼虫瞬间蜕变。直到刚才，看到洋人表演的速成橘子树，让林长枫想到了那个叫“水茧化蝶”的古魔术。他这才意识到，顾养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如他所说，是某种法力让鬼面水蚰在人体内蜕变，那么也就说明，不仅有人懂得这种失传已久的“水茧化蝶”之术，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良，把蝶蛹变成了幼虫。难道凶手是用失传已久的中国古魔术杀人？难道他也是奇门中人？一切皆有可能。不然，为何每次问到白璐瑶和欧阳娜关于奇门的一些关键问题，她们二人都是支支吾吾，好像刻意隐瞒什么？看来，要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还是要从这两个女人入手，她们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这些，林长枫走到路边一辆停着的黄包车旁，直接坐了上去：“去法租界巡捕房。”

“好嘞，先生您坐好。”

车夫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往脖子上一系，抬起车把手，快步朝着巡捕房方向驶去。回到巡捕房，正好碰到邵俊和白璐瑶坐在审讯室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倒不像是在审问，更像是在聊天。“二位聊得不错啊！”

林长枫语气淡淡地说：“但愿我没有打扰你们的雅兴。”

看到林长枫来了，邵俊和白璐瑶几乎同时收起了笑容。特别是白璐瑶，好像见到仇人一样，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白小姐，我想现在您应该可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所讲的如实是何意思。”

白璐瑶针锋相对。“我问你，凶手是不是跟奇门有关？他是不是案发当晚施展了某种已经失传的古魔术？还有，为何每次问到跟奇门有关的问题，你总是避而不答？所有这些问题，你今天必须给我老老实实全部交待清楚。”

不知是由于惊慌还是生气，林长枫的连续追问让白璐瑶的脸色瞬间变红。过了一会儿，她大声说道：“请你不要无中生有好吧。我不知道什么奇门，更不知道你讲的什么古魔术，那天晚上看到的，我都已经讲了多少遍了，到底要我怎么样，林警官，你才能相信我。”

白璐瑶的声音越来越大，有点近乎歇斯底里：“哦，对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了。是因为你之前就问过我一堆又是奇门又是什么唐焯仁的事，我当时没有好好搭理你，你现在就想着法子来报复我。你这是公报私仇！我抗议！我抗议！”

白璐瑶突如其来的变脸，让眼前两个大男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邵俊，他看到这位刚刚跟自己说话时还轻声低柔的女孩一下子像要被急哭了的神情，心里惶惶不安，对他那位老同学的做派也更加不瞒。“林长枫，你够了没有？能不能在女人面前有点风度？人家都说不知道了，你怎么还穷追猛打？你凭什么说凶手会什么魔术？有证据吗？”

“证据？像你那样审问，能问到证据吗？”

林长枫反唇相讥。“我那样审问怎么了？人家又不是罪犯，只是在配合我们的调查。倒是你，动不动就言语相逼，像你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案方式能问到证据才怪！”

邵俊也毫不示弱。林长枫此时心里明白，这邵俊明显是在偏袒白璐瑶，从刚进门时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邵俊一定是看上了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女孩。好吧，既然你要英雄救美，那我就成全你到底吧。想到这里，林长枫心生一计，突然摆出一副很虔诚的姿态说：“邵千总，你刚刚所言极是。我可能也是破案心切，太冲动了，言语不当冒犯了这位女士，还望您能见谅。”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了白璐瑶。对于林长枫这态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显然出乎邵俊和白璐瑶的意料，他们二人一句话也没说。白璐瑶迎上林长枫投来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鼻子里轻微“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邵千总的话倒也提醒我了。既然现在无凭无据，我们若是再把人家两位女士关这里太久，于情于理好像都有点说不过去。要不然，邵千总你看，是不是把她们先放了？”

林长枫接着又询问邵俊。这一问，让邵俊和白璐瑶面面相觑，他们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还态度生硬的像块石头的人，怎么一下子转性了？邵俊看着白璐瑶，见她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恳求。他没想到林长枫会来这招，自己对眼前这位女孩确实心存好感，本来还盘算着怎么去说服林长枫把人家给放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又比自己快了一步，让这个天大的人情给林长枫抢去了。“放就放呗，早就应该这样了。”

邵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转而又讨好地对白璐瑶说：“白小姐，不好意思啊，这几天让您受委屈了。”

“没事，只要能让我和娜娜早点离开这就行了。别等一会儿，这位林警官又改变主意。”

说完，白璐瑶瞟了林长枫一眼。林长枫好像没听到一样，叫来门口的一位巡捕，说：“把这位小姐，还有另一位关在班房里的小姐一起带出去办个手续，放她们走吧。”

巡捕按照林长枫的指示，把白璐瑶带出了审讯室，简单办完了手续后，接着又走进班房把欧阳娜带了出来。欧阳娜听说是要放她走了，兴奋地不得了，一见到白璐瑶就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璐瑶，他们总算放我们了！”

“是啊，娜娜，这几天可把我们给害苦了。”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吃顿饭，洗个澡，再舒舒服服睡个觉。”

“那赶紧走吧，这里太晦气，不能久留，还是赶快离开这里为好。”

欧阳娜的话倒提醒了白璐瑶，她们松开了对方，手拉着手一同走出了巡捕房。刚到门前，就看到一辆轻便的敞篷马车，轻盈、宽敞、式样新颖。邵俊正玉树临风般地站在车旁。“二位小姐，请上车吧。”

白璐瑶和欧阳娜相互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地坐上了车。“这几天委屈二位小姐了。这里主要是洋人的地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此前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多多担待。今后二位若是再遇到什么难处，请尽管找我。”

邵俊彬彬有礼地说道。“邵大人言重了。我们二人今日能出这巡捕房，也多仰仗大人。请大人放心，日后但凡办案有什么需要，我和娜娜一定会全力配合您的。”

白璐瑶笑着点了点头，向邵俊表示感谢。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邵俊站在阳光下，一直目送白璐瑶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时，一辆黄包车拉到了跟前。邵俊跟车夫低声耳语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随时保护好车上的两位小姐。”

黄包车夫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紧跟着马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