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枫从未见过眼神如此凌厉的女子。当她将目光扫向林长枫时，他甚至感觉脖颈贴上了一把冰冷的钢刀。林长枫同样没有见过实力如此强劲的女子，只用一把琴，只用数个呼吸，就已经夺取了四名强者的性命。倒在地上的三人，林长枫一个也不认识。其中一个好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砸在地下，肝胆俱裂；另一个，全身被自己的铁质暗器刺穿，仿佛刺猬一般；还有一个，本是万里挑一的美女，死状却是丑陋万分，她的长发尽数脱落，周身的皮肤都泛出血色。女子跨过三人的尸体，径直朝林长枫走来。她的面无表情，面色苍白，脚步轻快，仿佛勾魂的无常，朝他伸出了手。林长枫不知道这女子为何要杀了那三大高手。可当她下手杀死他们时，他隐隐感觉出来了，下一步目标，很可能就是他。果然，只见她衣袖一抖，挥出了一样物体。林长枫闭上了眼睛。徒劳的挣扎是无益的。虽然自身奇门功力也不弱，但跟这位神秘女子相比，显然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尤其是看到她瞬间秒杀了三名奇门中的强者，他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胜算。不过这次，他猜错了。那位女子并没有杀他，而是把一本书扔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本诡异的书册，周身散溢着奇异的气息。更让人惊讶的是，书册上的字不是用通用文字书写的，而是一种奇怪的符号。“这本书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长枫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图书馆里的那本羊皮古籍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子手里，她到底是谁？“翻译它。”

女子看着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你……怎么弄到的？”

林长枫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这本书明明放在图书馆里的。”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管把上面的暗语翻译出来。”

看他长久没有应答，那位女子把纤长的五指按在了琴弦上：“如果你拒绝，那我就去找下一个了。虽然可能不如你，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我确实……确实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林长枫捧着书，双手却禁不住颤抖。“那就对不住了。”

言毕，女子抬起纤细而又充满魔力的手指，轻轻抚琴。这是一首低婉的曲子，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婉，瞬息数变，引得林长枫忽喜忽悲，忽怒忽愁，他双手紧抱着自己像要炸开了似的脑袋，摇摇晃晃，痛不欲生，最后忍不住连续大叫“啊！……”“林警官？林警官？你怎么啦？”

好像有人在用手推自己，难道自己还没死吗？林长枫慢慢睁开眼睛，瞳孔里出现一位年轻女子的影子。林长枫本能地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欧阳娜正端着一盘早点站在眼前，并不是刚刚那位抚琴的女子。他又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在图书馆里，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原来，昨日在这里研究那本古书里的密码一直到很晚，他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刚刚只是做了个梦。“没想到一向英明神勇的林警官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林长枫刚刚的囧相显然没有逃过欧阳娜的眼睛，她故意打趣道。是啊，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荒诞恐怖的梦？林长枫想想也觉得好笑，他摸了摸头，乐呵呵地说：“让你见笑了，见笑了。”

“咦？”

这时，他看见桌上的那本书不见了，便问：“那本羊皮书呢？”

“璐瑶一早上拿走了。她想看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暗语密码给破解出，怕影响你休息，就把书拿到外面去了。”

“邵大人呢？”

林长枫问。“邵大人回衙门有事，先走了。”

欧阳娜说完把早点放在了桌上：“也没来得及做，在附近早摊上买了点，你就随便吃点吧。”

“嗯，好的。”

林长枫看到桌上的包子油条和稀饭，一下子竟有了饥饿的感觉，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不过三五分钟，就把桌上早点一扫而空。“吃饱了，开工！”

他站起身来，惬意地拍了拍鼓鼓的肚子，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庭院里，花香四溢，空气里弥漫着春泥的芬芳。明媚的阳光在参天大树的映衬下，散发出道道光芒，笼罩着院子里的一切。林长枫抽着烟，斜靠在里屋门前，默默注视着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石桌前专心致志研究古书的白璐瑶。她今天头发绾了个发髻，穿着一套中式女装，藕荷色绸缎宽袖旗袍，清新之上添了一份华贵气，显得更加袅袅婷婷。“嗯！”

林长枫轻咳了一声。白璐瑶听到声音，慢慢回过头来，神态文静而温和。“白小姐这么用功啊。”

林长枫边说着边向她走去。“想早点把它翻译出来，可又不知从何下手。”

白璐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一笑，居然让林长枫的心突然跳的厉害。他发现，白璐瑶的笑就像这早晨的空气一样自然、纯甜、娴雅，不设防线，更像一面透明的镜子，直照到人软软的心窝里去。在白璐瑶身边，如小山一样摞着一堆书。林长枫随手翻了翻，都是些用于翻译的工具书籍，有葡萄牙文，有德文的，有希腊文的，还有古西域方言的，等等。“这么多书，看得过来嘛？”

“看不过来也要看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白璐瑶的这句话，跟早上那个梦中女子说的话简直如出一辙，林长枫想起来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林警官，我讲得不对吗？”

林长枫神情上的细微变化看来没有逃过白璐瑶那双能够洞穿人心的眼睛。“你讲的很对，不过我对古籍方面确实不太在行，这方面你是专家，恐怕只能指望你了。”

林长枫当然不想重提早上的糗事，故意绕开了话题。“林警官怎么突然变谦虚了。您可是精通英、法、日、德四国语言啊，还是唐人街大名鼎鼎的神探，怎么能拿我们这些身在闺中没啥见识的小女子开玩笑呢？”

林长枫越来越发现，白璐瑶看似朴实低调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灵动的心，仿佛一切都能了如指掌。“真的！这绝不是玩笑。”

他淡淡地说：“我向来认为，专业的事应当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世上像这种能够鉴别古籍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卖书的，一种是买书的，还有一种就是跟林小姐一样，在图书馆工作的。因为只有这三种人才有机会饱览天下群书，见多识广，对书更有一种有别于常人的特殊感情和鉴别力。所以，找白小姐来破解书中秘密，我想应该是找对人了。”

林长枫的一番话讲得中规中矩，尽管也有一点吹捧的痕迹，却让人毫无察觉，白璐瑶听了后竟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你说得这么好，可现在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啊。”

白璐瑶翻开了那本羊皮古书，接着说道：“据我所知，一般古籍里的文字都有它特定的规律。有的是把各个地方的方言杂乱无章地混在一起；有的是根据作者的信仰喜好，比如西方的一些古籍，都是用了各种宗教符号；还有的是在某些特定场合的专用语言，比方说古墓中的文字，它就是祭司之间的专用语言，在他们看来，这种语言是专门用来跟神沟通的，所以一般人基本上听不懂。”

“那你现在找出书中暗藏的规律了吗？”

林长枫问。“还没有。我找来这些书，本想用来相互参照，希望能从里面找出这些文字的规律。可目前来看，书里的文字恐怕跟地域无关，后两种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这本书里既然藏着秘密，想必应是当年奇门的几位师祖共同著成，有没有这方面的书籍可以参照呢？”

林长枫问。“你可能不了解，奇门各派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只口传不留字，所以很少有文字的东西流传于世。你上次所讲《古彩幻源》可能是流落在江湖上的唯一的孤本，今日也早已失传。”

看着白璐瑶愁眉不展的样子，林长枫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再好好把书研究研究，总能想出办法的。”

“唉，如果你师父在就好了，说不定他能帮我们破解书中的秘密。”

白璐瑶随口一说，竟触动了林长枫的心思。是啊，师父在这就好了。可此时此刻他究竟在哪里呢？会不会有人为了找到这本书而把师父给绑架了呢？亦或是他为了不让别人找到这本书而故意消失了呢？不管怎么说，师父的失踪一定跟这本羊皮古籍有很大关系。“对了！我想起来了！”

就在这时，白璐瑶突然眼睛一亮。“怎么啦，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爹曾经说过，我们异门有一位老前辈特别厉害，精通各种暗语密码，据说那些古墓上奇异的符号文案，他看上几眼，很快就能破译其中内容。”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去找他。”

林长枫兴奋之前溢于言表。“不过，我们现在找他不太容易。”

白璐瑶随即说道。“为何？”

“据传这位前辈前几年因为盗墓被官府抓住，现在被关在了法租界白朗监狱。”

“白朗监狱？！”

林长枫一听，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家位于位于思南路99号的监狱是专门关押重犯要犯的，也是上海所有监狱中看守最为严密的。那些江洋大盗，包括身怀绝技之人，一旦被捕最怕听说“白朗监狱”，因为一旦被关进这所监狱，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后半生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永远只能像笼中鸟一样在监狱里度过。不过即便如此，林长枫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那个精通密码的前辈给救出来。就在这时，邵俊走进了院子。“邵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璐瑶见了后问。“到衙门那点个卯，就直接过来了。”

邵俊笑着回答。林长枫猜测邵俊一定是回衙门向他的上司汇报案情去了。于是，乘白璐瑶不注意，他把邵俊拉到一边，压低嗓门问：“你不会把奇门的事也跟你们上司说了吧？”

邵俊用不屑的神情看了林长枫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然后便直接跑去跟白璐瑶说话了。林长枫猜的不错，邵俊回衙门的确是去报告“鬼杀人”案件的进展情况了。不过，他并没有告诉葛长生关于奇门的秘密，只是讲了白璐瑶和欧阳娜在小巷子里再次遇袭之事，包括日本人也介入了此事。葛长生当时一听说有日本人参与其中后，似乎有些紧张，习惯性地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一声不吭。邵俊知道，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一向如此，但凡一听说跟外国人有关的事，就会格外小心，生怕惹火烧身。所以这次，为了防止老狐狸怕得罪日本人而临时变卦，他只告诉葛长生，日本人主要是还想找到唐焯仁拿到那笔巨款，跟图书馆里的“鬼杀人”案件并无关系。这样一说，才让葛长生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刚刚林长枫对邵俊的质疑让他感到了一种人格上的侮辱，当听到白璐瑶说有一个或许可以解开书中秘密的人被关在法租界白朗监狱的事后，邵俊决定以牙还牙。他转向林长枫，不冷不热地说：“林警官，那里可是你的地盘呀，还不赶紧把人给救出来？”

林长枫知道这是邵俊为刚才的事发泄自己的不满，他没好气地回答：“能这么容易救出来，我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

“好了，好了！”

白璐瑶早就看出了二人在斗气，走到他们中间，看了双方一眼，然后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就不要再这样针锋相对了，既然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就应该不分彼此、齐心协力，早点把那本古书上的秘密破解出来。”

白璐瑶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不卑不亢，柔弱中透着一份刚毅，这让两位大男人心中竟生出一次愧疚。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也就不再继续纠缠下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快到中午了，三个人又把讨论了到监狱救人的种种可能性，结果都被自己一一给否定了。那所监狱确实戒备森严，即便林长枫能以巡捕房警探的身份混进去，可要想在众目睽睽下把一个大活人从里面带出来，那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简直太难了，除非把我们变成他们的人。”

白璐瑶随口抱怨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把我们变成他们的人？”

林长枫反复咀嚼白璐瑶刚才的这句无心之语，少顷，猛地一拍脑袋：“对呀，我们可以用易容术。”

“好是好，可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易容术？如果扮得不像，出了纰漏，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有去无回。”

邵俊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众人又安静了下去，一筹莫展地若有所思。“有了！”

白璐瑶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说：“我们必须找到一个人。”

“谁？快说！”

林长枫和邵俊同时急切地问。“伪装大师傅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