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考上大学出来的,我走的时候,全村都来送我,对我说,出去了就争口气,不要再回去了。”
“为什么?”
善儿表示不解,书上不是常说,叶落归根吗?怎么会有人不要回乡呢?“乡下的确没什么污染,可是交通不便,没有繁华,没有机遇,没有现代化,甚至很多地方没有网络。你能想象那种十天半月洗不了一次澡,走几十里路见不到一家超市的生活吗?那里的人不知道达芬奇、贝多芬,不知道引力波、王家卫,空气里充满牛粪鸡屎的味道,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奶茶是什么。他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争口气,把他们见识不到的都见识一遍,把他们去不了的地方都去一遍,把他们想过但是过不了的生活过一遍。他们要我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城里人,这样他们便觉得脸上有了光彩。”
善儿默默地听着,觉得卓航说的哪里都对,就是听着不是味儿。小公园旁边一家商场的巨型显示屏切换成新闻画面,正在播出某家媒体对段舍的采访,当记者问及这次网络上盛传的“骗捐门”对高维有什么影响时,段舍很巧妙的把话题引到高维集团新设立的癌细胞研究项目,以及癌友基金上来。善儿用忧郁而又钦佩的目光望着屏幕上的段舍:“段总真有办法,这么短时间就把危机解决了,还设立了癌友基金,来帮助更多身患绝症的病人。”
卓航却道:“要是我手上有那么多资金可调动,也能做出这么精彩的秀。只可怜你的师父,声名狼藉回乡,什么都没落到。”
善儿觉得卓航的口气怪怪的,想要为段舍分辩,手机就响了。电话里传来卢薇尖锐的声音,训斥她这期内容做的乱七八糟,肯定不能平复网民的情绪,要求她立刻回来撤掉重做。善儿一脸无奈地看看卓航,取下外衣还给他:“对不起啊,我得先回去了。”
卓航表示理解:“快去吧,下班我等你一起走。”
他一直看着冬善儿的身影消失,这才收敛笑容,皱了一下眉头,把那杯奶茶随手扔进垃圾箱。*冬善儿第一次跟卢薇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其实都是卢薇一个人在训斥,善儿很少反驳,偶尔说几句,也是坑坑巴巴表达不清,但就是执拗地不同意撤换这期内容。最后卢薇被气得两眼冒火:“冬善儿,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撤不撤稿!”
冬善儿憋红了脸,说了一个字:“不。”
“好,好,行啊,我管不了你了,有段总给你撑腰了是吧?”
冬善儿嘟囔:“这跟段总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内容挺好,为什么要撤?”
“为什么要撤你还不明白吗?上面一直交待,要尽快消除这次事件的不良影响,你不诚恳地跟网民道歉、解释,整个小孩子在游乐场玩儿,还什么天国也有摩天轮?完全驴唇不对马嘴!至少你也该把高维设立癌友基金的事儿画进去啊,这么正面的东西为什么不弄?”
“新闻里到处都在宣传癌友基金的事儿,这里就不用再说了吧……”“到底你是主编还是我是主编?到底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冬善儿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一声,提示有信息。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危机小组群里的毒药,发了条消息给她:“快看公众号,段总点赞亲自评论,不用谢我哦!”
末尾还发了一串小魔鬼的怪脸。冬善儿赶紧打开公众号,果然,那篇漫画下面刚刚多了段舍的留言和点赞,称这期内容很生活,很感人。卢薇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段总的留言,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几分。善儿小心地问:“现在还要撤回吗?”
卢薇没好气地说:“撤什么撤?段总都看过了,这会儿再撤,不是要我好看吗?”
善儿松口气,暗暗感谢老天有眼,要不是段总这个时候点赞,这篇稿子还真保不住了。后来善儿才知道,其实那天是毒药无意中看到善儿被刁难,告诉了段总,段舍才在那个时候及时点赞支持了她。善儿很钦佩段总的情商,他没有用上司的身份去干预下属,而是用一个“赞”,不着痕迹地解决了一场纷争,即给卢薇留了面子,也不让善儿为难。能做到这种境界的人,还真不多。*事实证明,冬善儿这期的内容做对了。原先公众号上几乎全是谴责的留言,各种道德啊,良心啊,全变成了原谅、理解和宽容。有人留言说,看到小朋友望着摩天轮时留恋的眼神,觉得心里好难受,不该在事情还没搞清楚时就随波逐流,声讨大河。如果换了自己突然收到这么多捐款,恐怕内心也要挣扎一番。现在那个无辜的孩子,却成了舆论的受害者,大河也失去了亲人,被迫离开自己挚爱的事业回老家,他们正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善儿看到那些留言,终于稍稍松口气,这次的风波,应该算是过去了吧?坐在对面的一位助理画师冲茶的时候,顺便帮她捎了杯咖啡:“恭喜你啊,善儿,这次你总算扬眉吐气了!”
虽然得到表扬,但善儿心情并没有多少舒畅,接过咖啡时,不小心洒落了一些,滴在数位板上。她赶紧抽出纸巾擦拭。擦着擦着,善儿的动作慢下来,又想起不久前在车库发生的一幕,那个神秘的,幻影一样的精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