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柳眉家,杨树因为柳眉最后的话内心有些复杂,简简单单的一句不相信了,这其中包含了多少情绪?杨树可以想到,当时陈晓找到柳眉时,柳眉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充分的被信任的感觉,可以说两人本应是最信任彼此的人。无论陈晓当时找到柳眉是欺骗,还是真心,在柳眉的眼里,那都是被信任,想想,陈晓向柳眉诉说自己遭遇的危机,这么危险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甚至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她,让她植入记忆。植入记忆有危险么?当然有,柳眉刚刚说了长期下来有可能变成精神病,但陈晓依然这么做了,这就是信任。或许那时陈晓在柳眉眼里是发着光的,宁可身处险境也不愿意变成那样的人,就像面对恶龙的勇士,哪怕会死在冲锋的道路上也不会停下脚步。或许她还为此感到骄傲,用自己所有的学识,所有的能力去尽可能的帮助他,两人成功了,陈晓诞生了一个全新的人格,为了保险,为了不漏出破绽,柳眉独自离开。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离开的呢?或许是喜悦,或许是自豪,杨树也不知道。多年以后柳眉听到了陈晓的消息回来了,那时她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陈晓,那时的陈晓并不认识她,她不在意,因为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毕竟这是她一手造成的。随着事情的发展,很多事情出乎了柳眉的预料,但她依然可以欺骗自己,以现在的陈晓是新的人格为由欺骗自己。直到她说出陈晓的人格是被创造出来之后,她依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应,而李良那次事件也彻底让柳眉意识到,之前的陈晓应该是回不来了,即使回来了,也会彻底改变,变成当初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就像屠龙勇士终成恶龙的烂俗故事一样,柳眉回来后发现自己要亲手了解曾经一起作战的勇士。这并不容易,杨树也理解了,柳眉为什么说想解开心底的迷惑,因为柳眉和他师父陈大雷,包括自己一样,也在追寻一个答案。她想知道当初找她的陈晓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在利用她,如果是利用她,那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亲手了解陈晓,如果不是,那就证明两人曾经一起作战的经历的是真实的,那段彼此信任的友谊是真实的,这样一来,她依然会亲手了解,只是这两者之间的目的不同,前者是报复,后者是给予解脱。就结果而言,好像并无区别,但有时候一个答案真的很重要,这是执念,而人最放不下的就是执念,他师父陈大雷放不下,他放不下,柳眉也放不下,那么陈晓呢?他是否有执念?他是否能放下?想到这杨树想迫不及待的见陈晓一面,他想看看,他想问问,他想知道。没有犹豫他直接驱车前往陈晓家里,见到陈晓后,陈晓一脸惊讶,一边让他进来,一边问道,“这么晚?有事?”
杨树边走边说道,“听说你在找我,之前马友贵的事情太忙,没时间,现在有时间了,过来看看,问问你有什么事?”
陈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马友贵那边出结果了?”
杨树呵呵一笑玩味道,“你很好奇?”
陈晓没否认,直接道,“有点儿,不过你不说也没事,我理解,规定嘛。”
杨树点点头,“那就不说了,说说你,你找我什么事儿?”
陈晓深呼一口气,然后严肃道,“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甚至因为这次的事情更加怀疑我,我理解,但我依然要说一下,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马友贵和李良的事,我真不是故意为之,我没想到他们两个胆子那么大,毕竟我还在那,但偏偏他们两个就动手了,很突然,我来不及反应,等我阻止之后,我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了,那时候马友贵身受重伤,我觉得他没有反击的力气,所以我所有精力都放在李良身上,这也给了马友贵机会。说实话,当马友贵当着我的面杀死李良时,我很惊讶,很诧异,马友贵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就像我说的,他是正当防卫,他可以借此机会除掉李良,当我想通这点后,我很愤怒,他在利用我,我并不是因为他利用我而愤怒,而是我认为他把我放在了一个危险的处境。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会更加怀疑我,甚至我当时还有对你的迁怒,你来的太晚了,给了马友贵可乘之机,这也是我为什么对你那个态度的原因。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迁怒你完全没有理由,当时在现场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更何况在外面的你?我迁怒你的举动或许正中马友贵的下怀,所以我得跟你说一声。”
杨树面无表情的问道,“真的如此?”
陈晓笑了笑,“我既然说了,那就不会管你信不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答案就是如此。”
杨树点点头,看向陈晓说道,“既然如此,我信你,但现在我有个难处,马友贵拒不认罪,我需要证据,也就是我师父的尸体,我希望你能给我,也许上面会有指证马友贵的证据。”
陈晓皱眉,“杨树,不是我不提供给你,而是我无法提供,你能确保一定能在尸体上找到证据么?如果没有找到,我岂不是完了?”
杨树点点头,“好像的确是这样,一旦找不到,你就是凶手了,因为是你处理的尸体,既然如此我们今天不聊这些,聊点儿别的怎么样?”
陈晓眼睛一眯,他有些猜不透杨树来找他的目的,刚见到杨树时陈晓内心是欣喜的,因为之前他以为杨树发现了对付他的办法,现在来找他就意味着之前他的猜测是错的,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但现在杨树的态度让他有些捉摸不定。不过陈晓也没太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杨树沉默了一下,低沉道,“你知道我师父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吗?”
陈晓耸耸肩,“怀疑我呗,不过我也理解,是个人都会怀疑我的。”
杨树摇摇头,“不是重点,重点是因为执念,我师父和我都想把这件案子破了,这件案子已经成了我俩的执念,我们为了这个念想必须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中间不能有一点疑惑。这是我和我师父的执念,人不死,执念不熄,你明白吗?”
战书?威慑?或是警告?他看着杨树的眼睛,他企图从杨树的眼神中找到些别的东西,但他失望了,他看到的只有坚定,那种不死不休的坚定。陈晓内心突然有点沉重,他知道这次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了,他将面对一个崭新的杨树,以前的杨树眼睛里也有坚定,为了破案的坚定,但那时候的杨树眼里还掺杂了很多东西,有迷茫,有彷徨,有怀疑,有犹豫,等等等等,但现在杨树的眼里只有坚定。这样的杨树很可怕,不,是这样的人都很可怕。不过陈晓不会就此退缩,也不会因为一个眼神就被吓到,因为他也有他的坚持,那就是他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哪怕一些人死了,哪怕一些人是因为他而死,但他从没有亲自动手,他一直在守着自己的底线,他有无数次彻底解决问题的时机,但他从没跨越自己的底线,他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比杨树差。想到这他看着杨树笑道,“那很好。”
杨树也笑了,“看来你也有属于自己的坚持,不过我想问问你的坚持是什么?”
陈晓笑了笑,“还不明显吗?我的坚持就是洗清自身的嫌疑。”
杨树点点头,继续道,“所以你洗清嫌疑的方式就是让所有人都去死吗?”
陈晓失笑道,“可别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那些人死可不是我杀的,你说的好像人是我杀的一样。”
“就像李良?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你真的在其中没起到一些作用吗?”
听到杨树的话,陈晓眉头皱了起来,“我和你解释过,而且法律也证明在这件事上我是无罪的,你非要怀疑我?”
杨树摇摇头,“不是我非要怀疑你,而是你洗不掉你身上的嫌疑。”
“呵。”
陈晓轻呵一声,嘲讽道,“杨树啊杨树,我以为你有点儿长进,没想到玩的还是老一套,只会嘴?还人不死,执念不熄,威胁我?”
说着陈晓表情瞬间变得凶戾起来,身体前倾,恶狠狠道,“你师父执念够深吗?够深!但他死了!马友贵杀的!现在马友贵在干什么?在病房安心休养呢,指不定还洋洋得意呢,而你呢?跑到我这大放厥词?你配吗?啊?我问你,你配吗?你是啥?你是警察啊!警察啊!大哥!警察靠证据说话的!这个道理要我教你吗?”
如果是之前的杨树看见这样的陈晓或许会闪躲,或许会心虚,但现在的他不会,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晓,等陈晓吼完,他才平静道,“所以你又要对我说那一套了?让我手段灵活点?放弃一些底线?”
陈晓恢复之前的姿势,连语气都变成之前的样子,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一样,轻咳一声,“起码比你现在这样有用。”
杨树点点头,没有否认,“如果我能早点改变估计会有些用处,但现在有些晚了,我能对付谁?对付马友贵么?还是对付你?”
陈晓呵呵一笑,“当然是对付马友贵啊,这样你还能从他口中找到你师父死去的口供,慰藉你师父的在天之灵,这难道不够有意义吗?”
“那你呢?”
“你也可以对付我啊,只要你觉得有必要。”
说着陈晓摇摇头,“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真的没必要对付我,因为我根本没杀过人,只会让你白费功夫。”
“那之前的那些案子呢?不了了之?”
陈晓疑惑道,“怎么会不了了之?那些案子不是早就盖棺定论了吗?不是我父亲做的吗?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打算一切推倒重来?”
杨树也没在意陈晓的态度,再次问道,“那你母亲呢?”
陈晓看着杨树反问道,“我母亲怎么了?”
“在你父亲死后好像没人见过你母亲,就像现在一样,你母亲也不在,你母亲昏迷不醒,你不需要去照顾吗?”
陈晓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母亲早就醒了,只是因为我父亲的事情,她有些伤心了,出去放松放松心情,毕竟在这里容易睹物思人。”
“是醒了还是死了?”
陈晓表情一变,“杨树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妥吧?”
杨树拍了自己嘴巴两下,说道,“我的错,这么说确实有些不礼貌了,我给你道歉。”
陈晓想了想说道,“你的怀疑确实不无道理,我理解,这样吧,杨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让马友贵认罪了,我会带着我母亲去看那时的审判,怎么样?毕竟马友贵一天不认罪,我的嫌疑就一天也洗不清,我这种时候让我母亲回来,好像说不过去吧?这不是让她再次受伤么?”
杨树点点头,“有道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让马友贵认罪,你带你母亲来见证。”
陈晓也跟着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
看到陈晓同意,杨树直接起身离开。陈晓一路把杨树送出门直到看不见杨树才回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陈晓脸色一变,虽然杨树的目的好像是为了让自己母亲出现,但陈晓并不认为这是杨树的真正目的。因为杨树答应的太容易了,而且这种口头协议有什么效力么?到时候就算自己母亲没有出现,杨树又能怎么办?难道是借此机会试探自己?只要自己母亲出现,他就不在怀疑自己了?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而且陈晓还有另外一个疑惑,就是杨树为什么这么肯定马友贵会认罪?在他看来马友贵除非是傻子才会主动认罪,要么就是马友贵他不想活了。陈晓事无巨细的开始思考起最近发生的每一件事,复盘了一遍后,他不认为自己哪里处理的有问题,当然他也知道李良的死会让自身的嫌疑加重。但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以说那样做是经过陈晓深思熟虑的,即使马友贵认罪,也扯不到自己身上,自己当时什么也没干,也没说什么诱导性的话语。这样一来就只剩怀疑了,他身上的怀疑还少么?没有李良这件事自己就不会被怀疑了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把陈大雷的尸体转移,难道这才是杨树的目的,他想借此机会直接找到尸体?如果是这样,只能说杨树小瞧了自己,在不确定自己的安全时,他宁可不去转移尸体,他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有这个自信。陈晓坐回刚刚和杨树谈话的地方,他仔细回忆着杨树的一举一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唯一的不同就是杨树比以往更加坚定了一些,但坚定不能破案,证据才能。他也能理解杨树为什么变得如此坚定,在他看来,杨树之所以会转变是因为现在的线索在逐渐减少,他很快就没机会了,当案子走入死胡同的时候,他必须坚定,也只有坚定了,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放弃。现在深度参与案件的人只有自己,马友贵,柳眉和杨树四人了,自己和马友贵可以排除在外,因为马友贵扯不到他,马友贵不认罪还好,杨树从他那获得不了什么消息,即使马友贵认罪也没关系,相反马友贵认罪对自己还有些好处,起码可以洗清自己杀害陈大雷的嫌疑。而自己呢?自己又没杀人,杨树拿自己也没有办法,那就只剩一个柳眉了,陈晓想了想,他不认为柳眉知道什么,毕竟柳眉之前一直不在,也是最近才回来的,就算柳眉和自己关系不一般,那也没关系,因为直到现在柳眉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这也能证明柳眉确实不知道一些东西,不然早就开始对付自己了。这么一想,陈晓觉得自己没什么事,相反他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洗清自身嫌疑,获得真正的自由了。另一边杨树离开家之后一直默默走着,他知道陈晓在看自己,所以他没有回头,等到他感觉彻底消失在陈晓的视野里后才转过身,这时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陈晓家的轮廓。他这次来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想看看陈晓到底什么态度,这会直接决定他是否用之前在柳眉家提出的想法,之前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柳眉,只是让她先准备着,至于用或者不用,他拿不定主意,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怕害了陈晓。他知道自己之前和柳眉的讨论只是一种猜测,并且这个猜测还是倾向于陈晓有罪的猜测,但事实真的如此么?杨树一直无法确定,无法否认的是,是因为发生了李良这件事,才让杨树有些坚定了陈晓就是凶手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依然没有证据支持,只是他心里的一些偏向,所以他下不了决心,他怕自己的推测有误,如果是这样,一旦给陈晓植入记忆,会发生什么,杨树也不能预料,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陈晓一直在强调自己没有亲手杀人这件事,这说明陈晓是排斥亲自杀人的,当一段杀人的记忆被植入后,是否会让陈晓彻底改变?如果陈晓是无辜的,却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让他开始杀人,等到案件水落石出之后,自己怎么办?赔偿么?用什么赔?所以他来找陈晓了,而陈晓的一些回答也坚定了他的想法,因为陈晓还在让他突破底线,那自己这次就顺从陈晓一次,听他的话,突破一次自己的底线,只不过可能陈晓也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法。虽然杨树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止不住的忐忑,因为一旦自己走上这条路后就无法回头了,自己经不起这样的失败,失败不止会害了陈晓,还会让之前所有的行动都付诸东流,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所有受害者,也对不起所有参与案件的人,这罪过太大了,他真的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