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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爱恨嗔痴,下次还请用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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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许墨颔首她才放心。小小的人儿两手合掌举过头,口中默诵经文,自顶到额至胸,拱揖三次再匍伏在地,双手直伸平放在地上,划地为号后起立,如此一遍一遍重复。瞧见有朝拜者起身,许墨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跪在早已磨损褪色的蒲团上,向佛祖叩拜,再双手翻转,连拜三揖,轻轻起身。她抬头静静凝视面前的佛像,前来朝拜的人拉动殿门口挂着铃铛的绳子,有铃铛撞击的清脆响声,余音袅袅。许墨从一层大殿到三层都逛了个遍,每层墙壁上都绘有色彩斑斓的壁画,从释迦摩尼成佛的故事到显密二宗、佛传故事和动物神兽等,题材广泛图案精美,即使年代久远依旧美轮美奂。一侧偏殿是经堂,有喇嘛和一些前来朝佛的人正在诵经宛如天外梵音,虽听不懂语言和涵义,却使人摒弃心中所有悲喜与得失,获得慰藉与信念。许墨在经堂听了一会儿诵经,站在殿外走廊下,广场上有三两玩耍的孩童,朝佛的村民一圈一圈围着寺庙转经。另一侧偏殿前立着和气四佛的石雕,两侧种着各种盆栽直到转角,很多品种许墨也叫不上名字。“你好,请问你在看什么?”

一盆花前面蹲着个茶巴(僧人),不知在看什么久久不见起身,许墨好奇的上前询问。见他回头望她,她礼貌友善的微笑,双手合十鞠躬作礼,“贡卡姆桑。”

这是她仅会的几句藏语,还是在来的路上跟小拉珍现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贡卡姆桑。”

那茶巴看她,“我在看它的死亡。”

许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一株几近凋零残落,不负往日娇艳。“啊?”

她讶然,“你是说看它……凋谢?”

他微阖眼睛,满是皱纹的脸如同时间的沙漏,神色平静,“我每天都来,发现它在一点一点的衰落,直到有一天归于尘土。”

她俯身,轻轻触碰引来花瓣凋落,茶巴继续说,“死亡不是什么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实上它每天都在发生,看到它一天天衰败、死亡,你会明白如果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死,就不知道怎么活,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纤细的手依然停留,洒在后背的太阳灼热皮肤,兴许是没有惜别,故事停留在边缘,故去的人已不知岁月流逝,只有在午夜梦回才惊觉那人离开又是一年,再相见的日子又缩短一年。冗长的时光她看起来若无其事,把每件事都力所能及做好,她是从报纸上知道韩维屿去世的消息,篇幅并不大,这个默默无名的年轻医生二十年的人生洋洋洒洒几段文字说完。她才知道他后来转去了哪所高中,读了哪所大学,学了什么专业,多数起手她很少想起他,偶尔也只是想象一下他们如果再见会是什么场景,他会是什么表情亦或是他是否记得她,只希望那天风景正好,阳光正暖。直到那一刻,她知道他们真的不会再次遇见,不会有那句‘好久不见’。他一开始就把她拉近,带着温暖和煦,总是善良勇敢,不惧受伤和狼狈,温柔善待所有世间的美好。十三岁的韩维屿,二十四岁的韩维屿,她想不管过多少年,他依旧还会是那般年少模样,只是他已转身离去。“所以,我们只能接受它,是吗?”

茶巴摇摇头,“不不不,你所说的接受,并不是我所说的接受。”

他起身继续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归,如今我正在等待回归。”

“回归?”

茶巴望上许墨疑问的眼神,颔首。许墨明白了他所谓‘回归’是何意。她垂下眼睛不想让他看到忧伤。他微微笑“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不需要感到悲伤,这是所有生命最公平的待遇。”

他们一起穿过广场,年迈老人手掌拂过,一排转动的经桶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金色光芒,年轻的父母抱着新生儿前来寺庙接受祈福,这场面如同一场轮回。他带着她走到寺庙外小道上才停下,可以俯瞰整个村庄,他说道:“《四十二章经》里说佛问诸沙门曰:‘人命几何?’沙门答曰:‘数日之间’。佛曰:‘子未知道’。又一沙门答曰:‘饮食之间’。佛曰:‘子未知道’。又一沙门答曰:‘呼吸之间’。佛曰:‘善哉!子知道矣!’你可知何意?”

许墨颔首:“生命在于呼吸之间。”

他笑一笑,“人生在世数十载大不过百年,正因为有了死,人才会想要在短暂中寻求人生的精彩与灿烂,也正因为有了死,才有了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它赋予了生命更多的价值与意义。”

他讲的平淡,她曾读到过“前识灭时名之为死,后识续起号之为生。”

而今听他此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没有翅膀就不需要飞翔,看来我还是应该让你体验一下奔跑的乐趣,抱歉。”

许墨有些不解他这话的意思,欲偏过头看他,却感觉到背后一股力把她往前推。下山路倾斜的坡度,她被推了一把像离了弦,带着一丝身不由已的连冲带跑,不经意的瞬间,明白老茶巴的用意,许墨哑然而笑,索性加大跨步跑了起来,这一刻她似乎明白奔跑的乐趣,喜欢上这磕磕绊绊的小路,喜欢上用尽全力的酣畅,喜欢上跳动的心跳声,喜欢上肆意自由的自己,一路向前,直至精疲力竭,蓦然抬头,太阳破云而出。厚重流连的云幕被掀开,晕渲下蔓延一片,天际矗立的雪山峰染上璀璨的红,阳光洒落大地村庄与山峦,天与地细腻绘上颜色的神奇瞬间,山下静寂的碧蓝湖泊倒映这天光地色,许墨长久的凝视这片天地,万物归寂,光线流动,这天地蕴藏着宁静超然的力量,心怀谦卑与敬畏。人世间的纷繁和浮华不能与之抗衡,每一个生命符号都会消亡,他们做过的事走过的路,不是毫无意义的付出,不是虚度光阴,他们曾用尽全力在人生道路上奔跑,执守的城池推倒重建,生命大概就是由无数个推倒重来组成的吧!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到直面它,辨识它,接受它像正视接受生命一样,也许她会用很久很久的岁月明白或者永远不能全部参透。她想用力全力之后才会得到心中清朗碧水晴空,所以啊……爱恨嗔痴,拜托,下次还请用尽全力……虽然跑的开心,走回寺庙可是让许墨心力交瘁,更可怕的是她等下还要下山,想来脚步更是发虚。老茶巴还站在原地等她,待她走近,笑着问,“怎么样?奔跑的感觉不错吧。”

许墨看这笑容实在鸡贼,转而问他:“你们都这么参禅的吗?”

他依旧只是笑笑,对许墨的揶揄不以为然,“小姑娘,愿你像刚才那样奔跑在这片天空下,务须沉溺明白‘人身难得’,寻找自己活着的意义。”

说完双手合掌鞠躬向她作礼,转身离开。活着的意义?许墨想大概是为了活着而……向前奔跑吧。回程的路上小拉珍问她有没有向佛祖祈求些什么,许墨摇头,很多年她已不再祈求什么,并不是无所求总觉得求而不得最是抓心挠肺,暮然想起有个人曾跟她说,“许墨你信佛,又悟出多少了呢?”

她失笑,到底是世俗中人最后还是要跳进滚滚红尘。小拉珍不解她为何独自傻笑,睁大眼睛看她。许墨刮了一下小拉珍的小脸瓜蛋子,问她:“那我们小拉珍祈求了什么?”

“希望莫拉的病能够快点好起来,这样阿爸阿妈就不用再出去了。”

这个小孩独立承担着些什么,许墨想想也能明白,“我们小拉珍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她眼睛垂着,一直看着地面,幽幽地说,“每次我知道他们要走,我不想他们走,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牵着小拉珍的手扣紧几分,许墨蹙眉,心疼眼前这个过早成熟的孩子,一直以来很多人以为只要给这些地区和孩子物资类的东西就可以,这也确实带来了帮助,他们终究和世界上所有孩子一样,需要关爱和陪伴,却被迫接受父母因为生活所迫而离开,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被爱’,不得不迫使自己成长,假装坚强独立。许墨清清发紧的嗓子,“小拉珍做的很棒,你不是把莫拉照顾很好嘛,学习也很优秀,阿爸阿妈他们是想给你们更多、更好的,这是他们另一种表达爱的方式,你要记住不管他们在哪里都在挂念你,爱着你。”

她希望他们都可以感受到更多的爱和尊重,希望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她心里种下的小小种子,有一天可以长大参天大树,心中充盈胜于任何一棵健硕的植物。小拉珍笑着对她点头。“其实……姐姐,我也知道俚(你)说的故事什么意思。”

嗯?许墨微楞,捏了捏她圆圆小脸,哈哈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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