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过的道路来看明旬坝的情况相对于震中曲平来说要好一些，收到的波及稍小但也算不上有多好。根据老白的建议，许墨当晚没有选择进城，又开了近十分钟传来导航的声音：“前方两百米右转，到达目的地。”

拐了一个弯，经过一片空旷的田地，导航里甜美的女声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

许墨整理好下车，面前是一户有院子的人家，门边立着一块招牌白漆红字写着“住宿”两字，昏黄的廊灯下红色的大铁门开了半边。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提了提背包带子，许墨上前拍了两下大门，半个身子探进去，喊了声：“你好，有人吗？”

里面隐约有人应答，随后是叠沓的拖鞋声。一个小身影先跑出来，在院子突然刹车，穿着花棉袄的大妈出来才怯生生地跟在后面。大妈笑眯眯地问：“姑娘，是要住宿？”

许墨点点头，“请问还有房间吗？”

这种小店别说网上预订了，就是一般人都不会找到这儿，老白说这里算是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旅店了，也不知怎么被他找到的。“有有有，快进来。”

许墨友善的笑笑，跟着大妈进去，打量了一下四周，檐下挂着红色的六角灯笼，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盆栽，左手边最里面还搭着架子，可能种着什么爬藤植物，下面还有一套石桌石凳，好像只有小时候才见过，右手边有个不大的水池，飘着一些水生植物。每个门上都挂着黄色珠帘，是双鹤飞天图，还有喜鹊登梅图，都是好寓意。不像旅社，更像是谁的农家小院。把身份证递给大妈在电脑系统上登记，她以为这种小店最多就是记一下身份证号，没想到这么小一个旅社安全系数还很高。小女孩依旧拽着大妈的花棉袄，时不时盯着许墨看，又察觉到小女孩的目光，微微低头，对她一笑，没料想偷看的人有了反应，小女孩被她看的面红耳赤低着头躲到大妈身后。“没想到这时候您这还营业，突然有种一切都还安好的错觉。”

许墨感慨。“嗯，”大妈应答，“我和老头子想也许会有人需要呢，这时候进来的不是救援人员就是还有牵挂的人在这里，我们年纪大了能做的只有给需要的人提供一个挡风遮雨的房间和热乎的一顿饭。”

这就是冷暖人间，我们总在高楼大厦的都市里自怜自哀，一遍又一遍咒骂世间冷漠，人情无常，深夜里红红的灯火，院落里羞涩的孩童，有人支撑着寒冷中的屋檐，一切这么美好，人间哪有什么不值得。“您这电脑用的倒挺溜，可比一般大妈厉害多了。”

许墨笑道。大妈摆手：“嗨，我也就只会这个，要叫我那么……网上冲浪我可不会。”

“姑娘你打算住几天啊？”

只知道要来，具体的事情许墨并没有想太多，她沉吟几秒，“我也不确定，要看具体情况，我朋友受伤了我过来看看。”

“哦，没事，大妈先给你登记两天，你要续住就大妈说。”

给身份证还给许墨，大妈带着她去她的房间，随手指了指，“这几间都有人住了，都是从外地回来的，一对夫妻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找着，哎……”沉默着点点头，这几天这样令人唏嘘的事情不再少数，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比起无谓的安慰许墨通常选择沉默。把许墨领到她的房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店里的作息和设施，大妈准备离开：“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别客气，那你早点休息，大妈走了。”

随手好心地帮她把门带上。房间内设简单，除了一张1.5米的床，深色木质床头柜上一盏小小的台灯，以及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圆形小桌，小桌上摆着富贵竹，和立在墙角孤孤单单的衣架，就是房间的全部。好在看起来干净清爽，累了一整天，简单快速的洗了澡，许墨坐在床边擦头发，窗帘被她拉开一半，可以看到后院几棵树形茶花开的如火如荼，从机场大巴到飞机到出租车再到自驾，许墨这一整天换了几种交通工具终于来到这儿，看着眼前的景色还觉得不可思议，一时神色游离，没有真实感。许墨睡眠很浅，尤其是到了陌生环境，就像周围一切声音蒙尘一般，一整夜她都没睡踏实。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几声，她瞬间清醒，睁开眼睛。闹钟提醒，七点整。许墨起来，从窗户望出去，天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好，希望不要下雨。洗漱过后许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色，真是差，十几岁二十岁的时候天生丽质熬夜皮肤一样容光泛发，现在只是睡不好就会稍显憔悴，许墨感叹还是做男人好！最后想想还是拍了一层粉底液显得自己精神点。推开房门没想到外面蹲着个啃玉米的小童，吓了一跳。“？”

“姐姐，你醒了。”

是昨晚不敢直视她的小女孩。“嗯。”

许墨笑着点头。“姥姥说……让我看着，你醒了带你去餐厅吃早饭。”

原来如此，是有任务在身，难怪没昨晚那么认生。“好的呀，”许墨跟着小女孩往餐厅走，“你吃过了吗？”

小女孩咧着嘴笑，揶揄她：“我早吃过了！你起来太迟了，小懒猪。”

她也是七点就起床了啊，许墨好笑，这就被人叫小懒猪了。早餐算不上丰富，许墨盛了碗黏糊糊的小米粥，就着烙好的葱油饼和白煮蛋，也是吃的胃暖呼呼的。“你姥姥去哪了？”

许墨问自早餐开始就坐在她对面啃玉米的小女孩，好像监督她把饭吃光似得。“和姥爷去村子里收菜去了，常去的菜市场没了。”

小女孩嘴里还塞着玉米，说话有些含糊。许墨嗯了一声，明白‘没了’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吃完的碗碟洗干净放好，看看手表，许墨心想该去医院了。“我现在要出门，家里还有人吗？”

小女孩摇头：“你走吧，我没事，我经常一个在家看门的。”

许墨放心不下，叮嘱她走了之后锁好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去碰危险的东西……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还被小孩嘲笑婆婆妈妈。几条主要交通依旧拥堵。救援人数还在增加，主要震区展开拉网式搜救。余震还在持续。紧急预防暴雨带来的次生影响。许墨坐在车上，快速消化【微观】相关专题报道的最新信息。每一条都不容乐观。手机里有老白发来的微信，她刚刚没有注意。老白：昨晚做了手术，麻药已过，再睡一会儿估计该醒了。到底还是做完了手术才告诉她，是怕她在开车受到影响吗，她真没那么脆弱，好在悬着的心总是放下来一大半了。既然还没醒，许墨倒也没那么着急了，取出笔记本电脑抽出点时间写一篇专题。毕竟身临其境，还没有直接接触一线她想到表达地就已经很多很多，这是不在其中所无法体会的，写到激动时她都感觉到自己手指间的微微颤抖。半个小时之后许墨启程前往明旬坝城内。黑色吉普行驶在路上，不得不感叹天地的力量，摧毁总在一瞬之间，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变得暗淡直至黑白，好像看过的灾难片。废墟，烟尘，刺鼻的消毒味，破烂坍塌的房屋，往来之间的是争分夺秒地救援队，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还有人疲惫的坐在倒塌的废墟里，慢慢啃着手里的面包，脸上的尘土看不清原来的肤色，他们眼神疲惫，却在裹腹后拍拍身后的尘土，再次加入到队伍中。面对无际的废地残骸，心中仍有蔷薇，仿佛可以听见他们内心坚定的声音，和那孤独耸立在风中的旗帜一样猎猎作响，即便身于天地，人类总有一些东西，从未被征服。没有摄影设备，许墨只好用手机抓拍了一些照片，黑白模式反而简单真实，直击人心。两手空空，许墨笑笑，本来探望病人应该准备些礼品、鲜花、水果篮之类，现下这些想当然是没有的，连人来都是费了好大劲儿，也没有礼数讲究了。手机一连震了好久，信息提示、邮箱提示纷至沓来，许墨思付先处理一波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正编辑内容准备回复。顾贼的电话突然在这时候进来。醒了？没事了？许墨按了接听键。他熟悉的声音滑入耳中：“听说老白都告诉你了。”

声音有些沙哑，是刚醒吗？“嗯。”

“是不是吓到了，手术已经做完了，医生说挺好的。”

怕她担心，在安慰她吗？“事发突然，是有那么一下被惊到了，医生说没事了吗？”

她实在不相信他报喜不报忧。“当然，”顾南知笑着说，“不然我还能给你打电话？”

许墨总觉得他笑得有气无力，声音沙哑的像被打磨了一般难道自己听不出来吗？蹩脚的演技。“你在干嘛？”

他忽然问。“嗯……”她略微沉吟，“处理公务。”

“好，”那头似乎放心了，低声说，“那你忙，过几天我就回B市了，到时候再见。”

许墨笑着挂断了电话。抬头。明旬坝人民医院。顾南知，我们就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