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谷雨不会知道,他脚下踩着的这片大地,几千年的时间里,曾有很多辉煌的文明,在劫掠的狂欢中,最终化为了肥沃的泥土。劫掠不仅仅是贪婪的狂欢,还需要无数人的鲜血,让大地都沾染上腥臭的气息。林秋雨看似随意的问题,就是劫掠,最原始的本质,和最血腥的结局。叶谷雨只是一个有些嚣张的普通住民,他用极冰荒原,纯粹,原始的生存原则,稍稍简单的算计了一下,如果抢完第七区所有住民的粮食,东一区,也许只剩下一群等死的女人和孩子。叶谷雨擦了擦额头上骤然冒出的冷汗,心里突然想念起了他爹那根又粗又圆的木棍,那根木棍,敲在身上的感觉,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安心又踏实。他有些慌张的看着林秋雨矮小的背影,几次想要张开嘴,却又心虚的抿紧了又厚又干的嘴唇。今天早上的阳光,看起来明亮又刺眼,寒冷刺骨的北风,吹过这个露宿营地,似乎都带着一些阳光的温暖。露宿营地中间的一块平坦地面上,整齐的躺着一百四十个东一区的住民,这一百四十个男人,活着的时候高大又强壮,现在,他们躺在冰泠坚硬的地面上,身体的温度,已经彻底消散在极冰荒原的北风中。一百多个女人和三十多个孩子,细心的用一块粗糙的麻布,小心的擦拭着他们皴黑的脸颊,抹去他们皱纹中的血污,擦掉他们脸上的每一点泥垢。没有一个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一个孩子无助的瞪大迷茫的眼睛。只有四周一片细细可闻的呼吸声,随着压抑的沉重,弥漫在了悠长轻啸的北风中。清洁过后的男人们,带着生前栩栩如生的面容,就像安然的睡在自己温暖的地窝里,这个时候,轻啸的北风中,才夹杂着女人轻声哭泣的声音。跪坐在一百四十个遗体面前的,是东一区,地仪先生的小儿子,他在女人们轻声哭泣的声音中长身而起,双手交错,轻轻掸了掸狼皮皮衣的前襟,然后他双拳抱握,高高的仰起,肃穆,庄重的敬拜天地,沙哑的声音随后响起,“天失其光,”“地失其阳,”“赳赳男儿,”“魂归东方。”
沙哑的声音,带着苍凉的悲壮。这带着古风的简短祭词,让林秋雨紧紧闭上了眼睛,再次找到同族血脉的一种归属。 他再次睁开眼,轻轻的摸了摸身边,林惊蛰焦黄干枯的头发,眼看着那些女人和孩子,用手里粗糙的麻布,盖住每一个男人的面孔。活下来的住民们,开始慢慢走过一百四十个男人,为了今天艰难的跋涉,最后看一眼,这些曾经熟悉的男人。当林秋雨最后离开了露宿营地,那一百多个女人和三十多个孩子,也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曾经的依靠,只留下东一区,那个地仪先生的小儿子。林秋雨第一次,目睹了极冰荒原的一场葬礼,虽然听到了充满古风悲壮的简短悼词,但是他也想象不到,东一区的住民们,怎么去安葬那些男人的遗体。缺少泥炭的极冰荒原,又有着坚硬,冰泠的厚厚冻土层,任何入土为安的美好祝愿,都只能悲凉的,败给无情的现实。但是,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东一区活下来的住民们,会任由这一百四十个男人的遗体,变成被抛弃在极冰荒原上的凄惨白骨。住民的队伍依然没有停住脚步,林秋雨在疑惑的猜测中,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冷漠,在离开露宿营地一百多米后,住民的队伍却突然停止了脚步。林秋雨下意识的回了下头,心中的预感告诉他,这场极冰荒原的葬礼,将迎来最为震撼的时刻。果不其然,不远处的露宿营地里,突然升起了一股青色的烟柱。这股细小的青色烟柱,在轻啸的北风中凝而不散,像是一条青色的细线,眨眼之间,就飘向了北方空旷的荒原。林秋雨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气味,他抽了抽鼻子,难以想象,这么细小的一股烟柱,竟然能够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味。他还没有来的急猜测这股青色烟柱的具体作用,眼角的余光中,那个东一区地仪先生的小儿子,已经匍匐着身体,手脚并用的窜上了高高的土坡。他皮衣上的狼毛随风飘荡,高高仰起的头,让他在明亮的阳光下,像是一只啸日的雪狼。林秋雨的心脏砰的一跳。连绵,悠长的狼啸声,带着无尽的苍茫,洞穿轻啸的北风,似乎充斥着整个极冰荒原上的天空。长达两分钟的狼啸声中,林秋雨猛的极目远望,看向北方那一片连绵起伏的黑色剪影。那是北方的凌冬山脉。那是荒原雪狼的神圣领地。苍凉的狼啸骤然收声,那道青色的烟柱也刚好散于北风,那个东一区地仪先生的小儿子,刚刚瘫软的一头栽倒在高高的土坡上,叶谷雨就像是一头慌乱的灰熊,踩得坚硬的地面咚咚作响,火急火燎的窜上了土坡,他一把抄起瘫软的男人,撒开长腿就跑下了土坡,一边遥望着北方的荒原,一边放开嗓子高声的呼喊着,“快走!快走!”
所有住民都迈开了脚步,五十多个孩子都趴上了男人的后背,林惊蛰死命的拽了下林秋雨的皮衣,刚刚迈开纤细的小腿,就被林秋雨一把薅住了皮衣的领子,像是一个包裹一样,被高高扬起的甩上了后背,还没等到林惊蛰抓牢自己皮衣的领子,林秋雨就撒腿超过了不少的住民。他现在知道了,东一区的住民们,怎么去处理那一百四十个男人的遗体,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选择了看似野蛮又残忍,却也最接近自然的一种方式。所有住民在阳光下的奔跑,脚步虽然很快,却看不到任何惊慌的狼狈,他们就像一群奔向心中圣地的信徒,在阳光下的奔跑,带着的是愿望实现之前的急切。终于。极冰荒原的北方,一声悠长,绵延的狼啸,洞穿轻啸的北风,撕碎凌冬山脉的黑色剪影,像是来自远山的一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