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

想通了这一截后，齐泰顺着朱允炆的气，盛赞道：“这邓庸是燕王心腹，想必在北平人尽皆知。”

“若是他也能在朝中任官，为陛下所重用，必能凸显出陛下求贤若渴，不计前嫌。”

“如此一来，恐怕那些愚忠于燕王的官员、将校定会人心思变。”

“陛下纳用邓庸，正有霸主齐桓公之风。远在京师，便可令燕王不攻自溃，真当得一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齐桓公不计较管仲差点射死自己的前嫌，用他为相，方有齐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当然，陛下是齐桓公，可那邓庸只是个小小百户，是配不上当管仲之名的……“哈哈~”朱允炆长笑一声，对他的话十分受用：“朕只是记得圣贤之言，言定天下者一道，仁政而已，不贪杀人，人则归之。”

这还是孟子的话。太祖高皇帝很不喜欢孟子，不仅想撤去他的四配之位、除去他亚圣公的名头，把他从孔庙里踢出去。他老人家还令刘三吾把《孟子》中他觉得不合适的全部删去，为此删除了将近一般的篇幅。但那都是旧事了，当今陛下在一众贤才的教导下，对孟子却较为推崇，尤其是对其仁政的部分，这也让文官们异常欢喜……就在君臣二人相谈甚欢，畅想着兵不血刃地拿下燕王时，突然有宦官急匆匆地跑到了房外，高声禀报。“陛下、齐尚书，诏狱来报，方才那邓庸自尽了！”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响在房中，让二人一时不能言语。“什么？他自尽了？”

齐泰率先回过神来，大踏步地走上前抓住宦官的胳膊，目眦欲裂，大怒道：“他是何时自尽的？尔等为何不看好人？”

“这……”宦官被吓得浑身发颤，一直哆嗦。他只是个送信的，又不是在诏狱里干活。“齐卿家，莫要再问了。”

朱允炆缓步走上来，紧捏着拳头，面色发黑，沉声道：“朕亲自去诏狱里看看！”

“陛下……”齐泰下意识就想劝两句，毕竟诏狱那种地方可不怎么吉利，不是人主该去的地方。只是他转头看到朱允炆的脸色时，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是，陛下，臣这就领路。”

皇帝亲临，诏狱内外很快被金吾前卫接管，一排排手持火把的金甲士卒把控了各个出入口、狱内紧要廊道。来不及打扫，过道的地上紧急铺了一层黄土，免得血污脏了贵人的鞋靴。火把、火盆点燃，自诏狱建成之日起，这么明亮的时日都屈指可数。只是其中的丑恶和罪恶也随之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齐泰脸色铁青，快步走在前方引路。好不容易审出了结果，本来是次露脸的机会，没想到却把屁股露出来了……“陛下，到了。”

齐泰说话的同时，自己也向牢房望去。司狱、掌刑官、狱卒……大大小小的官员低着头站在两侧，一言不敢发。牢房中，邓庸的尸身已经被放下来，还蒙着一层白布，其上已经渗出斑斑血迹，胸口并无起伏，这是独属于死人的平静。朱允炆一身赤黄盘领窄袖龙纹袍，头顶乌纱翼善冠，细看的话面色还有些苍白，被一路走来的景象和诏狱中的腐臭血腥气折磨的不轻。“这是邓庸？”

朱允炆紧捏着拳头，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齐泰入内掀起裹尸布的一角，仔细确认了面容，脸色更加难看：“陛下，是他。”

朱允炆冷着脸，也走上去掀开白布看了一眼。随后脸色一白，又将其盖上。过了片刻，他才沉声问道：“怎么死的？”

齐泰立即将目光逼视向牢房外的司狱。“撞墙死了……”司狱畏畏缩缩：“齐司马，先前这人不是全都招了吗？还说想活命，下面人就以为他不想死了。”

“他又说饿了要吃饭，下面人就给他上了饭菜。”

司狱说着还指了指牢房中打翻了的饭碗，以及散落在地的黄饭，惨声道：“连筷、勺都没给他配，碗也是木碗，谁成想他竟趁着两个看守不注意，一头撞在墙上……”外面早有两个狱卒脸色惨败、浑身发颤地跪在地上，闻言当即不停叩首。但朱允炆和齐泰的心思不在二人身上，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墙上一滩溅开的血迹，其中还夹杂着点点的白。朱允炆似乎又回想到了方才白布下的场面，忍不住干呕一声。“陛下……”齐泰急忙扶着他出去，外面的宦官搬来小凳供他坐下。“此人定是早有预谋！”

齐泰挥退了那两个狱卒，恼怒地道：“故意以那消息来放松臣的警惕，然后伺机自尽！当真是奸猾愚昧！”

说他奸猾，是因为他心思险恶。说他愚昧，则是为了燕王这样的人结束生命。“也不尽然。”

朱允炆张开嘴想吸口气，缓解一番肚子里的翻腾感，可入口的却都是诏狱内夹杂着腐臭的血腥气，让他脸色更难看。但朱允炆还是强撑着道：“人心莫测，时常思变，此人也可能先前就是想活下去，但又突感对燕王愧疚，才求一死。”

齐泰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朱允炆站起身来，不再停留，快步向外走去。直到走出诏狱，又远离门口好几步，他才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有所舒缓。“这邓庸倒也算是个忠臣。”

朱允炆转身望了一眼幽邃的诏狱入口：“葬了吧。”

随即转身向来时走去，看起来再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了。“是，陛下。”

齐泰落后两步跟上，问道：“那燕王那边……”朱允炆沉默片刻，脚下更快：“不能再拖了！尽快将燕王送回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