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话音落下后，方才还踊跃的将校们瞬间沉默了。他们都明白唐云的用意。大家骑兵作战，为的便是立下功勋、封候拜将，取得荣华富贵，福泽后世子孙。但经历了昨夜的鏖战，唐云似乎发觉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在接下来的征战中可能也立不下什么卓著的功勋。如今只能趁还有机会，靠这种办法行险一搏，免得以后毫无收获了。房间中的气氛有些低沉，将军白头、英雄迟暮，本就是人间悲凉事，他们日后也肯定要经历一番，此刻竟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朱棣面对着唐云的目光，面上闪过几分复杂。但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仅仅片刻后就点了点头。平心而论，朱棣也不想让唐云一把年纪去冒这个险。但这是他自己的请求，朱棣也不好拒绝。“唐老将军……一切小心。”

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苍白，他也只是叮嘱了这么一句。“臣定尽力而为。”

说完后，唐云连饭也不吃了，转身便下了城门楼去准备。不多时，他便解下甲胄，穿好蓑衣，领着大量兵马沿城墙向北，直奔西直门。细雨潇潇，已经有了几分要停的趋势。骑兵马蹄踏过街道，溅起一群群水花。西直门前早已经风声鹤唳。不单单是城内有兵马虎视眈眈，燕军早就从别的门绕出了城，连外城都做好了攻城的准备。一旦发动，那便是双面夹击，令西直门守军腹背受敌！就算城门防守再森严，也撑不过一天。城门上军心惶惶，大兴左卫指挥佥事刘远望着城下的情况，面色阴晴不定。周围的诸多千户不约而同地远离他几步，正在进行隐晦的目光交流。刘远刚刚上任大兴左卫指挥佥事不到一年，同张昺、谢贵等人一同被征调到了北平。也一直是他压制住了诸多将领，坚持守城门。否则如今是个什么局面还说不定。阜成门方向，马蹄声隆隆，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城门楼上的诸将纷纷侧目望去，却发现仅仅是一队百十来人的骑兵。领头的则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将，并未着甲，而是披着一件简单的蓑衣。一行骑兵安步当车，异常从容，丝毫不见作战的紧张与肃杀。来到城墙下后，为首的将领似乎下了什么命令，只见下方围城的兵马缓缓调动起来。还不待城门上众人紧张，他们就愕然发现那些兵马似乎不是准备攻城。而是在慢慢往后撤退？随后那名老将便单人独身策马向城墙下走来。“是唐老将军？”

距离越来越近，千户中终于有人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忍不住惊呼道：“他怎么自己来了？”

而且身上还没有甲胄、兵器，仅仅披了件蓑衣，不像是来攻城的，反倒像外出踏青一般闲适。“还在城墙上作甚？朝廷诏令抵达，已听由王爷自制北疆！汝等休要自误！”

唐云虽年纪老迈，但嗓门亦然洪亮，话中的内容更是如一道惊雷响彻在大兴左卫将校们的耳边！一干千户、镇抚等人已经骇的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朝廷听任燕王自治一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连刘远也无比骇然。若唐云所言为真，那他这个大兴左卫指挥佥事以后还是要在燕王的麾下做事。若是这时候还继续与其为难……他们仅仅愣神了一小会，下面的唐云却已经不耐烦了：“速速下城！最后者斩！”

这下不只是他们，就连城门里的守军都军心涣散，胡思乱想起来。燕王是先帝骨肉，当今皇上是他的侄子。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做官做的是朱家的官，当兵当的是朱家的兵，既然皇上让燕王自制一方，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还继续拼命做什么？死了非但没有抚恤，家人得不到补偿，反而还有可能背上个作乱的贼名。“大人，要不就下去吧！”

“唐老将军素来老成持重，诚信谨慎，从不说大话，肯定不会骗咱们……”几个千户缓缓围拢到了刘远的周围。表面上虽是在规劝，可观他们的语气，若是刘远不答应，恐怕就要上演一出现场军变了。刘远心中苦涩，派出去查问其他城门的探马一个都没回来，城中的情况就是一抹黑。说不得如今的北平九门就剩他们西直门一根独苗苗了？要不然为何城中一点厮杀声都不闻，而且两侧的燕军围城了这么久，都不见一点援兵过来？“下去，咱们这就下城。”

刘远已经没有选择了，除非他想当场横死。“大人高见。”

将校们纷纷松了口气，急忙下去传令，领着自己的兵马们打开城门去见唐云。“唐老将军！”

一干将校陪着笑脸紧赶慢赶，生怕落在后头。唐云脸色不好看，瞪了他们一眼才道：“速速收拾好衣冠，莫要淋成一副落汤鸡模样，然后随我去见王爷！”

下都下来了，还在意这些吗？一干将领急忙再回去换下甲胄，穿上干燥衣服，披上蓑衣就跟着唐云向藩司衙门赶。策马奔在路上，众人观察着街道上一片寂静冷清的景象，心思不一。有的高兴于燕王得道，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有的忧心日后的前途……就在这时，骑马跑在最前面的唐云突然道：“诸位将军，其实我刚才是骗你们的。”

“朝廷根本没有这样的诏令，更不可能下旨让王爷自治一方。”

话音落下，一干大兴左卫的将领全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