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萝卜汤，韭菜炒野鸡蛋，蒸蛋，炒青菜，杂粮锅贴饼子。难得油水足足的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眼里都透露出期待。“开饭前，我得表扬一下老二家的三丫头。今天这野鸡、鸡蛋，都是三丫头进山得的。”

老陈氏开口道。“我是说今天都没看见三丫头人影，原来进山去了。二弟妹，养了个能干丫头。这才多大，就能开始养家了！”

连大媳妇王氏也十分捧场。“我和老头子商量了，以后三丫头除了农忙，其它时间都由她自己安排。家里的活知春、知香帮忙分担一些。”

连知春有些不乐意，奶奶就是偏心！凭啥嘛，家里的事细数起来可不少。本来连知味力气大，平时大包大揽不少；现在她不干了，喂猪这些都得自己上。王氏看女儿面色不愉，怕婆婆不高兴，赶忙使眼色。这傻丫头，多干点家务算啥，不就是动动手的事！三丫头进山，拿回来的，可是肉！这年头不花钱就能吃上肉，何乐而不为呢！“但三丫头进山这个事，可不兴去外面大肆张扬。王氏、杨氏、田氏，还有孙媳妇，可别跟三姑六婆摆闲龙门阵就说出去了。”

被点到名的人都低声应“知道了。”

“还有你们这些小的。”

老陈氏特意嘱咐家里的小辈，“千万别出去炫耀，家里又吃啥好的了。”

“这村里的，都是人精。多煮两回肉，隔老远他都能闻到香！其他人没有三丫头的本事，万一起了贪心，也跟着进了山，出了事，无赖的还要找我们家扯皮呢。”

老陈氏慎重道。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这世道艰难，老陈氏不想去考验大家的良心。活都活不下去了，良心值几个钱？青云山里有狼豺虎豹，且连绵幽深。本来有前车之鉴，大家不敢进山；眼看连知味一个小女孩，有如此收获，错误判断，盲目莽撞就进山，出事的几率太大了。老陈氏不愿意让自家背这个锅。特别是连知味也不过十岁，真要被人命牵扯，孩子咋受得住？“你娘考虑得远，可千万别不以为意。”

老连头补充强调，“都说村里人，穷但是老实，善良。在活着，利益面前，各种妖魔鬼怪都要现形出来抢啊。”

大人们连忙点头，再看几个小辈。连之材（十八岁）、连之树（十四岁）若有所思，剩下的除了连知味都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大人为啥讲得那么严肃。一桌好吃的不赶紧吃，说那么多干啥。连之栋打破略有些沉重的气氛：“爷啊，晓得了。就是好东西自己吃，说出去别人就要眼红嘛！开饭了不，你看，鸡蛋都要冷了。”

众人都笑起来，看这猴急样。老连头夫妻动筷，“晓得就好哟。开饭开饭！”

吃完晚饭，老连头带着孙辈在院子里消食。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洒下一片月光。晚风吹过，带走一丝燥热。夜幕笼罩下的乡村，远远看去，稀稀拉拉的灯光闪烁。月光下的小院，既像白天一样可辨，可一切都只能看见轮廓，不甚清晰。隔壁毛婶子家传来一阵哭声，估摸着又是毛小土惹了祸被他爹揍了。连之栋缠着老连头讲故事。老连头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头子。谷水村绝大多数的人，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几十里外的南岭县城了。在他们的一生中，很少有机会去见识外面世界的繁华，只是日复一日过着种地、家长里短的日子。老连头不一样。年轻的时候，连父托关系送他去拜师学了些拳脚功夫。后来，老连头做了一名镖师。跟着镖局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爷爷，你再讲讲去京都的故事呗。”

连之栋催促道。京都啊，想想都过去了三十多年了。老连头吸了两口旱烟，有些怀念。年轻时候的岁月，颇有几分波澜壮阔的味道。走镖是一份危险的活，运气不好，可能最后尸骨无存。京都之行，也是老连头镖师生涯的结点。谁也没有想到会卷入那样的是是非非。三十年前，镖局接了柳姓举人的单子，护送他进京赶考。老连头和谢师兄负责这个单子。到了临南府，柳举人正好遇到好友何举人、赵举人，索性一起同行北上。按理说一路走官道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走到半路，路过中原道，赵举人说时间非常充裕，提议去东岳府登岳山。岳山作为大西朝五大名山，历朝历代都是文人泰斗心中圣地，留下了无数诗篇。柳举人、何举人听了很感兴趣，于是转道去岳山。谁知道，一切都是赵举人的阴谋！老连头现在想起都不禁害怕。去岳山的路上，赵举人故意引错路，事先买通了几个江湖人士假装山匪，意图袭击柳举人、何举人。柳举人运气差，直接被贼子一箭射中心脏，当场死亡。同去的谢镖师也没逃过。老连头事发前，正好尿急出去了。还没尿完就听到这边刀剑碰撞，小心摸过去，正好看到柳举人被一箭穿胸！几个江湖人士功夫不错，何举人这边好在护卫较多，都在奋力抵挡，双方互有伤亡。赵举人眼看局势僵持不下，何举人不死，那自己后患无穷。于是准备乘乱，混水摸鱼，杀死何举人。关键时刻，老连头发现了赵举人的异常行为，为何举人挡了一刀。赵举人被反应过来的何家护卫杀死。几个匪徒看主谋都死了，也不穷追猛打，逃走了。赵举人只有一个书童、一个护卫两人陪他进京，两人一个被匪徒杀死，另一个受了重伤，没等送到医馆就死了。柳举人这边，只剩一个同族兄弟。何举人逃过一劫，对老连头很是感激。后续都由何家派人处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事最后定为匪徒截杀。官府发布通缉令，全国通缉逃走的匪徒。老连头左手重伤，医好也使不上力。何举人重情重义，让老连头跟随进京，等修养好了，再返回南岭。两人尽管学识相差甚远，老连头见识却不差。路上两人相谈甚欢，谈到妻子正怀着老二，一时兴起，何举人为家中二儿子定下连家女儿为妻。当时还是何举人的何清远为什么看得上连家？却说何清远小时候有高僧算过命，言“此子文曲星临，但有影掩其辉。三十岁前，遇车同行，则前路通达；反之则有星陨之危＂。何清远一直对命理之说嗤之以鼻，二十多年平平安安，科举之路也一帆风顺，那危言耸听的批命，更是被忘在脑后。危机总是藏在平静之下，谁知道赵举人只是因为嫉妒，就痛下杀手？赵鹏飞，鹏鸟之大，高飞不就可掩盖星辉。这个连镖头，连姓含车，正和“遇车同行”之义。如果没有他，这会自己已经是赵鹏飞的刀下亡魂，岂不就是“星陨”了。这命，还由不得人不信。舍出去一个何家媳妇的位置，可保何家前路通达，这门亲事划算。老连头被这大饼砸晕了头，回家同妻子一说，冷静下来又有些隐忧。饼太大，就怕吃不下。后来妻子生了老二，是个儿子；再后来连家这一辈都是儿子。何家那边送了两回信，最后一次随信送来二十两银子，此后就再无音信。老连头从回忆中回过神，看着孙辈们兴致勃勃的眼神，娓娓道来：“京都啊，那可比县城大十倍。城门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