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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鱼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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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宫女,温顺乖巧的模样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童子,乌黑明亮的眼眸总是含着笑意,一笑便宛若弯弯新月,惹人欢喜。难怪,年纪轻轻便得了邢娘子真传,做的一手好果子、煎的好茶,在一众稚嫩年幼的宫女中脱颖而出,讨了武皇的欢喜。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照进殿内,琉璃大缸里的冰悄然融化,滴答的声响带来夏日的清凉。薛怀义瞧着武则天深深睡去,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悄声叫嚷着要喝乌梅汤。白檀闻言忙奉上乌梅汤与他,他却不接就了白檀的手喝了满碗。黎若婉并上官婉儿瞥见薛怀义的无礼,只是怕扰了武则天好梦,众人知晓此等丑事,虽是震惊却无法大声斥责。白檀更是性子软弱温和、见了如此场景更是心慌没了主意,只是顺从不得抗拒。薛怀义得寸进尺,拦了白檀的细腰,拉紧了少女纤细无骨的手。“不要脸的妮子,竟敢勾引法师。”

原本在休息的武则天忽然惊醒,竟然反手给了白檀一巴掌。盛怒不已。捧了白瓷碗的白檀一个不稳,白瓷碗跌落在地四分五裂,碗里残余的碎冰发出清脆的声音。鲜红的巴掌印在白皙的脸上显现,白檀满腹委屈和难堪,却只能眼含热泪跪拜在地。黎若婉心里慌乱,却立刻有了主意,忙大声训斥道:“越发没个规矩,竟打碎了白瓷碗,扰了武皇清梦,还不快滚出去。”

元通灵巧机敏,瞬间明白黎若婉假借训斥,实则让白檀脱身的主意,忙附和道:“笨手笨脚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说着踢了一脚早已愣神的白檀。白檀挨了一脚,这才缓过神来,忙不迭的退出殿外。上官婉儿轻手轻脚的收拾了地上的残余,扶了武则天在榻上休息,狠狠踢了薛怀义一脚,一解心中积怨。她顺着黎若婉的话劝慰:“武皇息怒,不过是个毛手毛脚的宫人,交与黎娘子处置便好。”

武则天狠狠踢了薛怀义一脚:“昏了头的东西,还不去佛前念经静心。”

薛怀义得了宽宥,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手脚并用的出了甘露殿。武则天望着薛怀义离去的背影,闭上眼眸,水葱般寸把长的指甲在榻上敲击。“哒哒哒”指甲敲击声每一下都让黎若婉的心跟着颤抖,一旁的元通更是止不住颤抖双腿,二人心内担心起白檀,害怕她受了重罚。“来人,传邢娘子见驾。”

武则天终究是有了决断。邢娘子年岁渐长,自黎若婉长成,得了武则天喜爱,她便少在御前走动,多是调教新进的宫人。黎若婉出了甘露殿,拿了白瓷碗中的碎冰含在嘴里,冰冷入喉刺激了肠胃,她方才缓过神来。元通扶着殿外的柱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薛法师在宫外豢养女眷也便罢了,竟胆大到调戏御前的人,这性子着实太野了。”

“只是不知武皇如何处置白檀。”

元通学着黎若婉也塞了满口的碎冰静心,含糊着担忧起白檀。夏日的午后,阳光正烈,汗水很快打湿了衣衫,二人却不敢躲懒只候在殿外,期望白檀能免受重罚。一盏茶的功夫,邢娘子方才从殿内走出,神色严肃悲戚,拉了黎若婉至僻静处。“这是鸩毒,你可知晓如何去做?”

苍老的手将白瓷瓶递给稚嫩的双手。“可是白檀无辜,邢娘子。”

稚嫩的双手捧着白瓷瓶微微颤抖。“可是她惹怒了武皇。”

苍老的手与稚嫩的手紧紧相握,给予她力量:“你的胞姐又何辜?”

邢娘子一句话仿若一盆冷水,熄灭了黎若婉救助白檀之心。“好孩子,去吧,这白檀是留不得了,我也老了,处理完白檀后,你便是御前奉茶的掌事。”

邢姑姑浑浊的眼眸被泪水凝聚,却替黎若婉拭去眼角的泪珠,明码标价的说出白檀之死的价值。黎若婉望着邢娘子蹒跚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始嘲笑自己的稚嫩,这宫廷之中,每日冤死无辜之人还少么?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黎若清,想起了长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做了御前奉茶掌事,那么离自己的目标该是更接近了。“若儿,邢娘子与你说了什么?”

元通急不可耐的询问,却在见着黎若婉手中的白瓷瓶而愣神,瘫坐在地。黎若婉进了小厨房,着手做起白檀最爱的吃食黄鱼馄饨。先取了五条体积较小的小黄鱼,拿油锅两面煎至金黄酥脆后倒入泉水煮开,待得汤奶白后捣碎,拿滤网滤去鱼骨和残渣。复又取了一条体积较大的黄鱼,去骨煎的两面金黄,鱼皮酥脆后投入那锅鱼汤之中。小火煨着鱼汤的时候,黎若婉拿了面皮裹起馄饨。裹馄饨的时候,突然想起与白檀这么多年的点滴,不觉留下泪水来。昔年,她还是掖庭的罪奴,是白檀为她洗去身上的污垢,替她涂抹药膏,教她宫中的规矩。这么多年,白檀如母如姐,伴她成长。裹好的馄饨犹如一个个带尾的金鱼在鱼汤中游荡漂浮,末了,白瓷瓶中的鸩毒混着眼泪洒进了黄鱼馄饨之中。厨房至白檀的住所不过百步,而她却步履艰难。走至一半,终究是心有不忍,泪水早已决堤。望着手中的黄鱼馄饨,想着即将到手的掌事之位。终究还是选择了白檀。黎若婉跪在武则天脚下,羽扇般的睫毛沾染了剔透的泪珠,就连衣襟也被沾湿。“武皇慈悲,还请放了白檀一条生路。”

“方才邢娘子来报,宫人白檀暴毙而亡,怎得如今,你却来替她求情,朕又不是华佗,如何救治得了暴毙之人。”

玉石般冰冷的手指,抬起黎若婉的下巴,沾染了赤色的蔻丹的指甲划过她的面庞,似笑非笑的眉眼,看不出喜怒,只是话语让人心寒。“你若是除掉白檀,便是朕的新奉茶掌事,若是替她求情,那么朕不介意一夜之间暴毙掉两位宫人。”

武则天语气温柔,仿佛不是让黎若婉去杀掉白檀,而是让她去做一道果子。那一刻,黎若婉才明白。原来,黎若清也好,白檀也罢,在于上位者的眼中,不过是蝼蚁。她恍惚着回了房,却见着房梁上悬挂着白檀早已冰冷的身体。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却不敢发出哭声,只是紧紧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嘴巴里满是鲜血的腥味,泪水模糊了视线。白檀用脂粉掩盖了红肿的脸颊,换下宫人的服饰,穿了件嫩绿色的齐胸襦裙,外罩鹅黄外衫。长发简单的挽起只簪了支素银的步摇。十年宫闱生涯,今日她早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不哭不闹,只是梳洗打扮坦然赴死。黎若婉不由得自嘲起自己的痴傻,用手支撑着身子,勉强起了身,想要倒一杯茶水来缓解内心的恐惧与哀愁,却见着桌上摆放着一封书信。婉儿展信:今日之事,没有牵连妹妹已是万幸,武皇的盛怒,怕是只能用我这条命来平息。还请妹妹在武皇面前美言,勿要牵连白檀家人,白檀只盼着来生不入宫门,嫁一如意良君,相夫教子。白檀绝笔白檀走时,只有元通和黎若婉相送。元通半是安慰半是叹息:“今夜武皇身子不爽,武相荐了御药房沈南蓼诊断,薛法师的恩宠怕是断了。”

“他失去的不过是锦衣玉食,而白檀,失去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黎若婉边准备夜宵的果子,边忿恨的回答。元通少见这般的黎若婉,不由得愣了神,只听得她一句。“你若是记得白檀的好,便听我的,同我一道除了薛怀义。”

一双美目里满是仇恨与愤怒,却只得压住,堆砌起笑意,前去侍奉。待得伺候完果子,正见着当差的张浅墨,只是他正在愣神,失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上官婉儿在殿外守候的倩影。小叶紫檀的托盘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黎若婉的心也跟着一颤,也惊醒了愣神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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