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紧闭的眼睛毫无生气,幼小的身体湿漉漉的,冰柜中冷霜融化,化成小水珠挂在她的身体上,莫小年手上的触感冰凉,解剖室中的冷空气从皮肤钻进肉体,让莫小年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 “可以吗?”
顾洲的手还没有松开白布,如果莫小年真的接受不了,他就会立即盖上。 莫小年对上顾洲的眼神,“可以。”
刀尖再一次划破她的皮肤,女孩生前,皮肤一定吹弹可破像一颗刚煮熟的鸡蛋,但此时此刻,她如同一个被抛弃的洋娃娃,被四分五裂扔掉。 顾洲屏住呼吸,心情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口鼻处明显有捂压的痕迹,牙龈表面有玫瑰红色,上嘴唇和牙龈出血,都是由捂压导致的,面部鼻管断裂,死者腹中缺少的内脏有胃,肝脏。”
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一声砸在了死者的尸体上,和未干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顾洲默不作声,把白布缓缓盖上。 “是窒息死亡的。”
莫小年摘下口罩,她抹了一把泪水。 顾洲双手覆在她的肩头,安慰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不管什么职业都要一步一步走进门里,你将看到的不仅仅是这样的死者,还会有更多难以入目的尸态,你应该做到的就是去把波澜藏在心里,把专业放在解剖台上。”
莫小年对顾洲点点头,又回头看看白布下幼小模糊的身子,这个世界本就是由善恶组成的,只不过,她选择了善。 —————————————————— 李崇光已经一个月没回来过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莫小年早晨一到单位就拉住了正要去吃早餐的李威,“我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
“你问我?”
李威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脸,“他又不是我下属,什么都告诉我。”
他佯装着吊儿郎当。 莫小年感觉到奇怪,但心里又笃定自己的想法,“他离开当天你就调来了,难道不是发生了什么么?”
李威无奈地拍拍她的头:“有困难找警察,哥要去买早餐,对了,你吃吗,我给你带一份?”
“不吃,吃过了!”
莫小年气地甩开他,倔强的眼神让李威又气又笑。 “你什么时候习惯吃早餐的?”
李威扬起脖子,冲莫小年的背影大喊一声。 可惜没有回应。 李威走出警局的大门,嬉皮笑脸的面庞顿时消失,他严肃地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结果是一段忙音。紧接着他又拨了一次,这次通了。 “二叔,你最近怎么样?”
李威边打边快步走下台阶,步伐紧张,然后启动了自己的车。这一幕被楼上的莫小年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有了答案。 南江市解放军第一军区医院,李崇光已经开始了他第三次的化疗,过程很痛苦,但他是二十年的老警察了,这点痛苦大概可以一口气忍过去。 医院的钟表走了三个轮回,李崇光精疲力尽地被护士推出来,他的眼睛累到睁不开,面色又发白了几分,这种鬼门关一生来一次,挺过去了是福,挺不过去是灾,总是要接受的,他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莫小年在警局一直心不在焉的,她觉得李威一定在满着她什么,关于她想得到的信息,只不过李威太能防备了,什么都不肯透露。 “师兄,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她又把凳子搬到了他的旁边,李威一上午接受了一百次询问,一百次威胁,一百次恐吓,他已经麻木了。 李威把电脑一合:“妹妹,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瞒着你,瞒着你什么?”
莫小年扯谎:“上午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李威眼神一个闪动,“听见什么?”
莫小年笃定了,“你打电话的内容啊,我现在就是看看你说不说实话喽。”
“什么实话啊,有这点时间去看看书,别一天没事就知道跟着我,妹妹大了要远飞,哥不留了,哥去吃饭。”
李威逃跑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莫小年不是轻易放弃的主,她还是急切地跟了上去,李威躲躲藏藏的说法和转移话题的行为让她警惕。 顾洲和韩启一桌吃饭,隔壁就是莫小年和李威在互怼。 “食不言寝不语,你晓得吧!”
李威因为莫小年的紧追不舍,半个小时了,一口鸡肉都没吃。 莫小年把筷子一放,“从实招来,饶你不死,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你说实话我就不跟着你了。”
“姑奶奶,实话得有话才能说,我一点话没有,你逼我干什么?”
“敢不敢发誓,你要是撒谎了,吃一口鸡排就卡嗓子。”
李威震惊:“太恶毒了啊!最毒妇人心!”
莫小年不客气地给他夹了一块鸡排,“发誓,然后吃掉它,我就不说了。”
李威迟迟不下筷子,他转念一说:“我减肥,鸡肉让给你!”
“心虚吧,肉都不吃了。”
“没有!”
“行了行了,赶紧说吧,又不是大事。”
“小事我也没有!”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餐桌上用话语刀光剑影,就差给两个家伙事打起来了,顾洲沉默着,他突然回忆起来,夏天刚和莫小年认识后,她在车上这么伶牙俐齿地讽刺他的“大猪蹄子”,过了这么久,又看见了她这种状态真是难得。 韩启的目光切到隔壁桌,又跳跃回来,啧啧了两声。 “人都说秀色可餐,今天的餐里加了醋味啊。”
韩启故意话里有话,把手中的拉面扒拉开,喝了一口汤。 顾洲听者有心,但故意没接茬,“那就加点水。”
“加水……就淡了。”
韩启知道他懂了,只是故意避开了自己的调侃。 顾洲把最后一口饭不紧不慢地吃完,用纸巾擦了擦手,擦毕,一脸淡漠地说:“吃点萝卜去吧,再配上你加了水的牛肉拉面,那个适合你。”
韩启一时没懂,等他反应过来顾洲离开了座位,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顾洲临走时讽刺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二十岁的时候不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奔三了就木头了呢!”
韩启恨铁不成钢,他把拉面一口气呼噜进嘴里,恨恨地站起身,将碗放进洗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