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血浆置换才刚刚结束，等一下，别着急。”

周天波一脸苦笑的劝慰道。　　“几个小时前就改成A/C模式，也不知道谁给他的信心。”

“……”　　“这都什么事儿，按说省级三甲医院，还是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重症力量应该很强。就这？”

卫伏思鄙夷说道，满脸的不屑。　　就这？　　就这！！　　最后的两个字就像是两枚子弹打在周天波的胸口，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周天波觉得下一秒就有雷要劈在卫伏思的脑袋上，自己要距离他远一点。　　认真看着呼吸机面板，周天波略有一点失望。　　尝试了双重血浆置换，患者的自主呼吸还是没有出现，这无疑让周天波感觉有些不舒服。　　波形要是动一动，该有多好。　　可这时候作为一名医生，不表示遗憾也就算了，哪有像卫伏思一样反而出言质疑附二院的医疗水平的道理。　　正常来讲……算了，周天波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他往卫伏思反方向挪了一点，躲避随时随地会从天而降的炸雷。　　老卫已经走火入魔，杰青的评选在他心里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手术量，根本听不进去别人任何劝说。　　就这，雷不劈他劈谁。　　“你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卫伏思侧头看等在一边的重症医生。　　“我问问。”

重症医生很为难，白处长都来了，这事儿已经不是自家主任能做得了主的。　　“问问，哼！”

卫伏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与不屑，在他看来一定是刚刚改通气模式的那位老医生做了手脚。　　最大可能是评选杰青的对手找他给自己添堵！　　要不然这么明显的脑死亡、植物人，患者家属还很通情达理，一早就同意做器官捐献，他们为什么一直阻拦自己。　　甚至卫伏思怀疑周天波都想要看自己热闹！　　整个附二院，就特么没一个好人！！　　“老师，您别着急，要是没意外的话，再过五分钟左右患者的呼吸频率就会有变化，您会看见患者自主呼吸开始恢复。”

吉翔走过来温言细语的说道。　　周天波的脑子“嗡”的一下。　　吉翔不说还好，等着呗，再过几个小时，甚至还要做二次双重血浆置换试一试。　　可吉翔竟然给出5分钟的确定时间。　　这小子，真能多事。　　自己想象中的雷不是这样，吉翔这么做，就是找死。　　周天波努力给吉翔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别多嘴。　　可自己眼睛都快甩飞出去，吉翔却根本没看，一门心思盯着呼吸机的面板。　　“5分钟？你确定？不对，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说话！”

卫伏思侧头见是吉翔，身后并没有自信满满更改呼吸机模式的那位“老医生”，底气十足，直接开怼。　　执业医师考试全国第一的年轻医生很牛，但绝对没资格指指点点，比比划划。　　“啊？”

吉翔怔了一下，随后微笑，“这是很简单的医学常识啊。”

周天波捂额。　　吉翔在作死么？　　卫伏思被气笑了，他用看傻逼一样的目光看着吉翔。　　不到1秒钟，他的嘴角上扬，划出一道弧线。　　“简单的医学常识啊，我都不知道，还真是该死呢。”

卫伏思讥诮说道。　　听他用“该死”这个词，周天波拽了拽吉翔的白服。　　可没想到吉翔却抬起手，露出一块老旧的电子表。　　“现在还有4分22秒。”

听吉翔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话，周天波差一点就信了。　　他毕竟见过吉翔做手术，甚至“遭遇”过上级医生的凝视，内心深处对吉翔有着极深的忌惮。　　如果换做别人，哪怕是自家老板顾老说还有4分22秒患者就有自主呼吸，周天波也会嗤之以鼻。　　哪怕不会当面质疑，心里面也会腹诽。　　可这话是吉翔说的。　　要不是这么离谱，他肯定会信。　　没人能预测的这么精准。　　哪怕患者经过双重血浆置换，帮助患者加速药物代谢，让她从没有自主呼吸的深昏迷中苏醒过来，也绝对无法控制时间。　　很多因素都是变量，医生绝对没有本事做到精准预判。　　能“预言”患者会恢复自主呼吸就已经属于自信满满的体现了。　　“那我倒要好好请教一下。”

卫伏思冷笑，看着吉翔的手表，“电子表？没想到你还挺复古的。”

吉翔抬起的手臂并没有放下，他微笑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他的手臂，如同磐石一般。　　“请教啊，那可不行，我只是规培医生，不懂那么多。老师说会醒，就一定会醒。呀，不对，是有自主呼吸，我说错了，卫老师您别介意。”

卫伏思心中笃定，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不满与委屈都发泄出来。　　他冷冷的看着吉翔手腕上的那块老旧电子表，“你们附二院水平真高，要是患者能按时苏醒，我一定要来学习。”

“学习就不用了。”

吉翔盯着手表淡淡说道，“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卫老师您要是想学的话，还是回大学重新学的好一些。”

“！！！”

周天波一下子愣住。　　他理解中的吉翔是那种脾气温和的人，当然除了在手术台上被他瞪一眼，自己还总做噩梦的事儿。　　平时，周天波根本没见过吉翔会这么怼人。　　原来魔都把秦楚秦老板怼的生活不能自理，已经进入退休状态的“江湖谣言”都是真的。　　遇到不平事，自己和其他绝大多数人都会默不作声，只要跟自己没关系就好。　　可吉翔不一样，他是真敢拍案而起。　　从秦楚再到眼前的卫伏思……　　关键是吉翔这话说得简直太阴损了，周天波怀疑自己处在卫伏思的位置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会忍耐不住爆发。　　但他微微昂头看了一眼吉翔。　　虽然俊秀，但健壮的身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打不过，还是算了吧。　　估计卫伏思也不敢动手。　　真要是飞刀，却被当地的学生暴揍一顿的话，回帝都都没脸跟人说。　　而且还特么没法闹。　　周天波把吉翔的话快速回忆了一遍，心里对吉翔挑大拇指。　　小吉医生脾气上来，是真特么的损。　　满山的笋都被他挖走的感觉。　　“还有3分45秒，我倒要看看没有自主呼吸你会给我什么解释。”

卫伏思被气的满脸通红。　　但他的想法和周天波一样。　　动手还打不过，动嘴……也骂不过。　　毕竟是教授级别的人，真要是破口大骂的话，也有失风度。　　有失风度还不怕，卫伏思怕的是自己撕破老脸，最后却被骂个狗血喷头。　　等几分钟好了，到时候拿事实说话！　　到时候，自己要拿事实做依据，左右开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抽的满地找牙。　　顺便还要教训一下给他撑腰、找自己麻烦的后台。　　“哦？患者还有几分钟就能恢复自主呼吸啊。”

白处长和刘主任进来，白处长本来和刘主任有说有笑，听到卫伏思的话后顺便接话。　　“你是神经外科的教授？”

卫伏思问道。　　“我是医务处处长，神经外科出身。”

白处长淡淡回答道。　　“你们就是这么教育规培医生的么？”

卫伏思差点就指着白处长的鼻子提出质问。　　白处长却淡淡一笑，“几分钟，等一下告诉你答案，你别着急。”

一个硬刚，一个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卫伏思被吉翔和白处长怼了两下，心烦意乱。　　“你们附二院真特么有毛病！”

卫伏思已经不知不觉的爆发出来。　　“小吉，还有多久？”

白处长问道。　　“3分14秒。”

“哦，需要再做一次双重血浆置换吧。”

“最好能再来一次。”

“现在就开始吧，别等了。”

白处长挥了挥手，重症的医生狗狗碎碎的不敢搭茬，开始重新操作双重血浆置换。　　“你们！”

卫伏思鄙夷的看着白处长，“厂家给你们多少好处，一次又一次的做！”

“别胡说啊。”

白处长微笑着说道，“你怎么都是帝都成名的专家，这种破事怎么能说呢。”

“……”　　“我们医院廉洁工作做的特别好，难道说贵院类似的事情现在还层出不穷？”

面对白处长的问题，卫伏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的！　　一老一小，就特么没一个好东西。　　卫伏思甚至肯定是厂家许诺了什么好处，所以才会由医务处出面，找个“合适”的患者不断做双重血浆置换。　　3分　　2分45秒　　2分02秒　　1分19秒　　59秒　　10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吉翔说的时间。　　卫伏思的目光不断在呼吸机的面板和吉翔手腕上的电子表之间来回徘徊。　　00：00：01！　　等时间到了，一定给他们好看！　　卫伏思心里已经憋了无数的火气，只等时间一到就要发作。　　还有1秒，卫伏思抬起头凝视呼吸机面板。　　呼吸的节奏很平缓、规律。　　这是机器带着人呼吸的节奏，有自主呼吸的时候，图形绝对不会这么规整。　　“时间到了，呼吸……”　　卫伏思看见工整的图形，刚说了半句话准备开嘲讽。　　他准备今天要是不把附二院骂成狗，就绝不罢休。　　可刚说了几个字，呼吸机的面板上的图形忽然跳动了一下。　　整个重症病房里的空气凝结。　　不光是卫伏思，连周天波、白处长、刘主任、重症主任都愣住。　　本来平稳的呼吸图形忽然出现了一丝不和谐。　　规整的图形被一股力量打破，图形看着并不美。　　然而！　　这股力量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清楚——这是因为自主呼吸的力量出现，呼吸机调节了呼吸模式所导致的。　　真的！　　竟然是真的！　　“不可能。”

卫伏思喃喃说道，随后他双手握拳，下意识的几乎吼出来，“一定是干扰！”

没人反驳卫伏思的观点。　　几秒钟后，这种“干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频繁，呼吸机面板上的图形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患者，如约出现自主呼吸！　　白处长慎重的看到第12个出现“问题”的波形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每一次相信小吉医生，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连5分钟都能准备预估，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再来一次血浆置换。”

白处长微笑，“看样子这东西是贵了点，但还是蛮有用的。”

“新技术、新设备还是得用。”

刘主任也没了担心，笑眯眯的说道，“要不然很多患者就稀里糊涂的死喽。”

这句话直指卫伏思。　　卫伏思的双手握拳，脸红一阵、白一阵，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事实就在眼前。　　原本卫伏思想要用事实说话来打附二院的脸。　　可现在却变成了附二院拿事实打自己的脸。　　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抽在卫伏思的脸上，呼吸频率、图形的每一个变化都让他愈发难堪。　　“小吉，这是怎么回事？”

周天波喃喃问道。　　“上学的时候学的。”

吉翔笑着回答道，“卫老师要是想学，可以回您的学校问问老师。”

妈的！　　卫伏思要不是打不过吉翔，早就动手了。　　学校的老师百分之一万不会讲双重血浆置换，更不会讲这么复杂的一个病例。　　这个年轻人真损！　　可面对着事实，卫伏思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转身就走。　　再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么？　　除了让那个小规培生不断用言语打脸。　　卫伏思心里愁苦、郁闷无比，他完全不知道逻辑何在，也不知道吉翔为什么能准确判断5分钟的时间后患者就会有自主呼吸出现。　　“卫老师，您学么？要是不方便回学校，怕老师骂你，我教你啊。”

吉翔轻声问道。　　卫伏思胸口一闷，险险一口血喷出来。　　被一个规培生指着鼻子骂，这感觉酸爽到了极点。　　“桄榔~”　　卫伏思脚下拌蒜，一头栽倒，手撑住抢救车，差点没把抢救车给弄翻。　　“老卫。”

周天波马上上前扶住卫伏思。　　“走。”

卫伏思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周天波，一瘸一拐的离开重症病房。　　白处长微笑看着发生的这一幕。　　等卫伏思和周天波离开，他才问道，“小吉，你是怎么判断患者一定会这个时间点醒的？”

“我运气一向不错，白处长您知道。”

吉翔敷衍道。　　虽然和白处长的关系不错，可总不能说自己在系统手术室里抢救了二十多次，最后才能用外挂来判定时间吧。　　“运气，嘿。”

白处长也没深究，只是点了点头，“你运气是真不错。”

“接下来呢？”

刘主任问道。　　“再做1-2次双重血浆置换，药物浓度降低，患者会越来越好。注意别发生静脉血栓就可以，别的没什么特殊的。”

“多久能恢复。”

“24小时吧，应该就差不多了。”

听到吉翔给出的答案，刘主任松了口气。　　他的想法和白处长一样，给予吉翔的每一分信任都不会落空。　　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看来已经是脑死亡、神经评分极低、几乎可以说是植物人的患者在做了一次双重血浆置换后就恢复了微弱的自主呼吸。　　这特么也太神奇了！　　尤其是吉翔能准确判断时间，这一点刘主任也不明白吉翔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可不明白是不明白，吉翔已经敷衍了一句，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吉翔拿起手机，电话拨打给邓朝洪。　　“他那块表够复古的。”

刘主任在白处长耳边小声说道。　　“估计是什么亲人送的。”

白处长道，“偶尔能见小吉戴，不总戴。”

“你有注意到？”

“当然，我的观察力要比你敏锐很多。”

白处长鄙夷的瞥了一眼刘主任。　　“邓老师，患者醒了。”

“就是您认识的那位护士的女儿，刚刚做了一次双重血浆置换，现在已经出现了自主呼吸。估计24小时候能拔管。”

“对对对，我估计没什么大问题，很快能转出重症监护室。”

吉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满满。　　的确，身为一名医生见到抢救成功，那一刻的确充满自信与喜悦。　　说有成就感，也绝对不过分。　　吉翔还是年轻，在这一刻表露出来自己真实的内心。　　没多久，邓朝洪就急匆匆的赶过来。　　他有些慌张，看样子生怕是吉翔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邓朝洪甚至都没和白处长打个招呼，一溜小跑跑到呼吸机前。　　现在患者看上去和刚刚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一点迹象全都体现在呼吸图形上。　　“我艹，是真的！”

邓朝洪兴奋的说道。　　“嗯啦，邓老师您和患者家属说一声吧。”

吉翔道。　　“不用再等等？”

吉翔也是高兴的过了头，他虽然笃定患者一定会醒，可却犹豫了一下。　　“那就等等。”

白处长接过邓朝洪的问题，“邓教授先隐晦的说一声，再做一次双重血浆置换，然后再说。”

“好！”

邓朝洪喜上眉梢。　　他依旧没顾得上和白处长说话，一边摸手机一边往出走。　　“小吉，你这脾气，以后收敛一点。”

刘主任笑眯眯说道。　　“凭什么。”

白处长一撇嘴，“年轻人没点朝气，还能叫年轻人？”

刘主任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白处长。　　老白平时不这样。　　“你看我干什么。”

白处长道，“卫教授毛病太多，都是惯出来的，怼他两句也是为了他好。”

“嗯，为了他好。”

刘主任戏谑的说道。　　“小吉要留在咱附二院的，只要占理，怼谁不行？”

白处长道。　　哦，原来是这样，刘主任笑起来。　　“白处长，主任，那位卫教授我不是很喜欢。前段时间在源辽就遇到了他，跟二位说过。”

吉翔很坦然的说道，“这次他也太着急。”

吉翔也没说太多卫教授的坏话，背后说三道四不是吉翔的风格，他更愿意当面说。　　呼吸机面板上的呼吸图形开始频繁波动，吉翔没参与剩下的治疗。　　怎么用药，需不需要把呼吸打没让患者再多休息一下之类的事儿比较琐碎。再加上附二院重症力量很强，过多置喙会让人感到不满。　　吉翔看了几眼，便随着白处长和刘主任一起离开。　　“小吉，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刘主任感慨道，“之前我判断患者也够呛，和卫教授一样。”

“白处长一定很专业。”

吉翔笑道。　　“我们国家先后也出来两版脑死亡判定的技术指导，过程都是很复杂的。　　首先得有脑死亡判定的先决条件，也就是说，判定脑死亡之前，得先符合一些条件，这些条件有很多，当中有一条就是：排除导致昏迷的药物或者毒物的影响。”

白处长悠悠说道。　　“不过呢，就这样吧，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脑死亡还有两版判定标准！”

刘主任惊讶。　　“说了你也不懂，好好抠你的前列腺得了。”

刘主任哑然。　　外科天然鄙视链里，神经外科和心脏外科处于最顶端。泌尿外科么，只比肛肠外科好一点点。　　“刘主任，上次您说的鬼病床，我回去琢磨了很久，还有案例么？”

吉翔忽然问道。　　“害，你还记得这事儿啊。”

刘主任哈哈一笑，“都是开玩笑的。”

“我不觉得，感觉您和白处长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很认真。”

“科学无法解释，或者医生的经验不够丰富导致的。比如说今天这事儿，你说卫伏思卫教授是故意的么？”

白处长问道。　　“不是。”

吉翔有一说一，“他就是太心急，而且咱们医院已经给了脑死亡的判断。”

“是呗。”

白处长道，“不说废话，我赶紧去忙了。今天一早就有好几起医疗纠纷折腾，出来多个清净，回去看看那面怎么回事。”

吉翔心念一动，但强行压制回去。　　自己绝对不能像沈浪一样爱热闹，要是去医务处看热闹，白处长想要把自己调过去处理医疗纠纷就不好了。　　虽然可能性极低，但吉翔还是硬生生把这个念头给扼杀在萌芽之中。　　走出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吉翔看见邓朝洪在和患者家属说着什么。　　可一句话没说完，患者家属的身体就像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像面条一样倒了下去。　　“！！！”

……　　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