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 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 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义反为仇。 都说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 话说这首诗乃是出自今世单田芳老先生《隋唐演义》评书中的,单说那瓦岗贾柳楼四十六友大结义一事。看官且休恼他瓦岗异姓兄弟寡义,便是同宗姊妹薄情的,亦不在少哩。 上回说到,沈涛将着假造的回文往江宁府复命,马陵泊众头领又议如何当道劫下囚车。军师女诸葛娄小雨道:“若由江宁府地界出来,必从真州过,既到真州,却有两条路可走。小路从滁州出,大路从扬州出。滁州小路,路近道险;扬州大路,来去方便,却多二十里脚程。官府解巨盗上京,却与刺配寻常犯人不同,须多发人马,差点得力军官起解,必走大路。昔日沈冉在江宁府掌兵,他却智勇双全,不在云天彪之下,又深得两道人心,堪为山寨强敌。今番幸得朝廷重文轻武,自断臂膀,要断送他性命,我料江宁府自沈冉而下,皆无足惧。惟有兵马都监蔡聪,武艺了得,弓马谙熟,只是有勇无谋。然周文远既拿了沈冉,尽失军心,料无别个可用了。”田雅珠道:“军师所言,甚合我意。滁州地界强人又多,往日周文远送人事上京,也须借沈冉部下强兵弹压。今番沈冉失了兵权,蔡聪之辈,何足惧哉。陈都头与我等有再造之恩,又因我等被祸,今番我当亲领兵马,前往解救。”
杨乙尧道:“小弟新附贵寨,未有寸功,愿乞精兵数百,代寨主往扬州道一行。”
众头领中又有一人道:“小弟亦无寸功,愿与杨兄同去。”
众人看此人时,但见:弯眉大眼,虎鼻鹿唇,面似烟熏太岁;头尖身长,腰大十围,浑如火燎金刚。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此人乃是绿林有名豪杰,姓朱,讳一个成字,乃是单州人氏,善使一口五十斤重三尖两刃青锋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义气深重。昔日朱成闻得那颜树德举千斤铁鼓,亦深为不服,便往开州寻得铁鼓。不想朱成虽能,擎起铁鼓,亦走不得几步,遂弃鼓于地,长叹而去。不想那鼓坠地,早砸出丈余深坑,惊动乡邻,由是绿林中豪杰都爱他神力,呼其为千丈坑,深深敬服。上回瞒其名姓,盖为本回细叙其事也。 且说那京东西路单州,本是安宁去处。这单州城内有一对本家姊妹,长的叫夏木儿,小的叫夏梦迪。单说这夏梦迪,端的色艺俱佳。正是:包脸露娇羞,柳眉搭杏眼,纤腰袅娜,素体馨香,笑靥如花,声如黄莺,音到处便酥软人心。满城人都称其为秋海棠,更兼弹琴唱曲,无不出色,州中富家子弟无不垂涎。姐妹二人用度,全仗夏梦迪弹唱缝补维持而已。有诗为证: 张弦三转能代语,回眸一笑赛甘饴。 秋棠美色天下少,弹唱双绝夏梦迪。 再说这夏木儿,虽是梦迪同宗,却少丧双亲。夏梦迪怜她孤苦,邀她为伴,认作亲姐。这夏木儿家道中落,数载辛苦,平素爱财,每有官宦子弟来请夏梦迪弹唱,必教其前去。梦迪不好推辞,只得前往,所得银钱,皆任夏木儿使用。夏木儿每得钱财,便穿戴挥霍,更有一件水性的事,便是夏木儿爱俏,但见那俊朗男子,必眉来眼去,装作万般风情,全不识羞。 这单州城内有一铁匠,姓李名磊,生的面貌峥嵘,身长不足六尺,却打得一手好铁,更有一身武艺,枪棒拳脚,三五十人近他不得。乡人爱他仗义,给他起了个诨号,唤作锻铁郎君。这李磊却是爱这夏木儿的,由是每有登徒浪子、市井之徒来扰夏家姊妹,皆吃他好拳脚打发了。偏这夏木儿贪财爱俏,二人每每相遇,夏木儿必讽道:“你这三寸丁倒也不瞧瞧自己是个甚么模样,真个是癞虾蟆欲食天鹅肉。”羞的李磊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有诗道:
炉中取剑称独魁,干将莫邪亦难追。 璞石何必金玉外,锻铁郎君是李磊。 城中街坊邻居闻得此事,都为李磊可惜。闲言碎语传到夏梦迪耳中,便谓夏木儿道:“姐姐,我姊妹只是寻常人家,比不得那富家千金,能挑肥拣瘦,原该安守本分。更有那李铁匠,我姊妹能得太平日子,全仗他出力相帮,他又勤恳本分,如论品行,城中官宦子弟又有何人及得上他。姐姐便是不愿嫁,也不该以貌取人,当街羞辱他。”夏木儿听罢怒道:“妹妹何必多事,你若爱那三寸钉,自嫁他便是,何必逼我。”
梦迪见状,只好作罢。那夏木儿一如既往,丝毫不见收敛,梦迪见了,恐是取祸之道,便关门闭户,只与邻舍缝补浆洗,任夏木儿百般请求,都无济于事。
夏木儿见夏梦迪不依,便生歹计,寻着她相熟的王大嫂,具以事告。这王大嫂平日常卖穿戴与夏木儿,因此二人熟络。王大嫂道:“你欲怎地治这秋海棠?”夏木儿冷笑道:“我便毁她名节,折了这花儿,教她知些利害,那时再不依我,我另有妙法儿教她慢慢受用。”
就将毒计说与王大嫂听,王大嫂笑道:“姑娘若做得成时,必得那李大郎相助。他却是个直性人,只恐他不肯。”
夏木儿道:“如他不肯,我自寻别个,无非多寻几人,便只有你和我时,也定将这事儿做成。”
王大嫂见她心坚,亦恨夏梦迪断了她财路,遂从其言。夏木儿又往铁匠铺寻得李磊,将计策说了,又道:“待事成后,我便舍脸陪你几日。”
李磊却苦道:“虽是我对你有意,这毁人名节之事,怎是丈夫所为。”
夏木儿骂道:“你这又丑又矮的鸟人,真个是无福消受!”
言罢离去,又自思道:“此人不成,且换别个便是了,只是他人气力恐及不得这三寸钉,却须多费手脚了。”
有诗为证:
姊妹金兰本相亲,由财生妒起祸因。 须知百般砒霜类,最毒不过妇人心。 亦有一首诗单赞李磊为人: 岂甘助纣作坏人,锻铁亦则锻心身。 为人切莫见其表,石火光中有乾坤。 且言这日,夏木儿与夏梦迪道:“妹妹,王大嫂做寿,在家摆宴,邀我姊妹同去。”夏梦迪道:“未闻大嫂生辰是今日。”
夏木儿又道:“这却不知,她既诚心相邀,我们去便是了。”
二人同出,往王大嫂家走去。那李磊本忧她陷害姊妹,又恐她是一时负气,故未敢告知梦迪,只在周遭伏着,却在街上望见夏木儿神色有异,情知不妙,又不好自己出手,伤了夏木儿情分,忙去寻本城内第一条好汉朱成相帮。
夏木儿与夏梦迪同至王大嫂家,上了楼,梦迪先走进屋内,那夏木儿在后,把梦迪一推,却把屋门关上。梦迪不解,正欲推门时,只听身后有人道:“小娘子,欲往何处。快来与本大爷戏耍一番。”梦迪转身看去,却是当地有名的无赖,唤做吴四。梦迪惊吓,急去推门,又被吴四一把抱住。幸得梦迪虽是女流,亦有些膂力,吴四一时竟奈何她不得。此时朱成已得李磊通报,早已赶来,听得屋中喊叫,朱成忙纵身跃起,踏着槛框翻身破窗而入。待进来时,见那吴四与梦迪拆解不开,便大吼一声:“淫贼休得无礼!”
上前一把拽过,一脚踢翻在地。有诗赞朱成道:
虎躯身凌立,肝胆鉴海盟。 烟面声雄厚,罡气心明诚。 遇敌难袖手,匡危知计衡。 奸邪坑千丈,豪杰勇朱成。 那吴四待要挣扎,吃朱成又一脚踢中心窝,当时吐出血来。朱成左手提住肩胛,右手拎住腰胯,只一举,就扔出窗外,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跌死在街里。也是赶巧,时值路新宇与史柏德二人驶着两辆马车,从济州回山,途经这里,路新宇见那吴四从楼上摔将下来,忙停车下马,与史柏德道:“且在这等候。”亦纵身翻上楼去,见朱成便道:“何事大闹?”
朱成彼时已拿住夏木儿,瞅他一眼道:“我自杀淫贼,干你甚事。”
又见屋门打开,李磊倒拖王大嫂进来,道:“犯人在此。”
朱成便指着夏木儿骂道:“你这贼妇,水性杨花,奸狡歹毒,今番连你妹妹都要毒害,我岂能饶你!”
夏木儿忙与李磊道:“李郎君救我则个。”
李磊帮住朱成,待要求情,不防一旁路新宇手起刀入将夏木儿搠死,朱成便把王大嫂也杀了。李磊发作道:“你这厮是何人,她纵有过,交与官府便罢,你杀她干甚!”
夏梦迪亦只是哭啼。朱成便道:“李铁匠,此等毒妇,你为她求情做甚?这单州城内谁人不知我朱成的性子,他便不杀,我亦要杀了。此女心术不正,纵留她性命,早晚亦必害你。”
李磊不语。
路新宇见杀了二女,就道:“好汉如今杀了人,必要吃官司。”朱成道:“这等毒妇,我岂会偿她性命。”
路新宇又道:“实不相瞒,我乃马陵泊上的圣凌风路新宇,今从济州返山,路过此处,幸遇好汉,就请一同上马陵泊,替天行道。”
朱成就道:“我也闻得那里是个好去处,如此便先应了你,如彼处不合我意,我自投别处,你却不得阻拦。”
又与李磊、夏梦迪道:“你二人亦与我同往。”
这两个也是罡煞之数,且夏梦迪没了伴当,李磊又惧吃官司,俱都应承,便一同下楼,上了马车,逃出城去。
由是朱成等人得上马陵泊为将,此番出兵,便要先争头功,有分教: 大桐山上,遇着四筹好汉;江宁狱中,多出一个英雄。 直使: 囹圄之内添冤业,草泽之中建奇功。 却不知朱、杨二人成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