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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X年秋,总部政治部主任带一名干事来基地调研,实为找邹正贵谈话。主任说:受总部党委委托,向你问好,辛苦了。谢谢!谢谢!
你背的几个处分都挺冤的。那次合练跳电,狡猾的老鼠,洞穿电缆沟封堵胶,自杀式破坏。邹正贵说老鼠挖的洞,就是我的漏洞。那次警卫排长擦枪走火伤人,也很偶然。邹正贵说是我们训练管理不到位。还有那次城市新兵逃回家,孩子太娇生惯养了。邹正贵说是我们没教育好,没看好。你们基地胡朝辉同志干得怎样?总部首长在关心。邹正贵说他干得很好。 今年干部转业工作开始了,谈谈你的想法。邹正贵先是怔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在正团职的位上已经满四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习惯了,想好好干,争取个副师级才走。家乡比较落后,希望回去能到大一点的机关,有个职务,好争取家属随调。 兄弟啊!几岁了,这是啥地方,你不想早点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兄弟?不敢当哦!好吧,我服从组织安排。主任的脸瞬时阴转晴。问对组织上还有没什么要求。回答没有。心说,就是有,跟你说了又顶个屁用。干事埋头记录,字字落地。就这样,邹正贵第三次上了转业干部名单,报上去了。 事不过三,这次不会再有变故了。邹正贵摘下了办公室唯一的书法牌匾,他抚摸着上面那自己写的行书,就是让所有明山之子为之血热的那句话:明山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纸盒。从机房找来纸箱,把书本装满几箱。前两次是巴不得早点走,可是这一次,心里依依不舍,几分忧怨,几分悲屈。 H省岛城市郊,19公里处,大片丘陵地块,从无到有,从零开始,工棚生活,你看如何?这次是总部司令打的电话。邹正贵低着头在办公室转圈半个小时后回复:好吧,我去。于是,邹正贵第三次被从转业干部名单中删除。 后来听说,要赶走他,是因为那个牛人看上了他的位置。位置是被占了,也被赶走了。但有个新的位置,正在物色素质过硬,能力够强的人。那就是亟待开工组建的新基地,邹正贵被看上了。 时值盛夏,邹正贵脚穿雨靴,身着上校迷彩服,黄色头盔护着红棕色的脸、炯炯有神的眼。他走出临建工棚,钻入了如林的脚手架,像一个建筑工人,在泥泞的工地上指手画脚。此时步话机呼叫:邹主任,总部有人找。 来者有大校、少校、士官,他们开着面包车,没有一个熟面孔。他们声称是总部纪委的,出示证件,然后说:有点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邹正贵先是一怔,很快冷静了下来。怎么配合?跟我们走一趟。去哪里?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打个电话交代一下工作。这个也不用你操心,我们会代劳。 根据多年来的办案经验,凭他们掌握的资料,在他们的心里,这个上校已经不是上校,而是自己的阶下囚。此时,已经有人在他的临建办公室翻箱倒柜,细致侦查。 上了车,少校问:平常携枪吗?你没看见我像个民工吗?一路上,大眼瞪小眼,没人再说话。一个多小时后,邹正贵被带入城市郊区一栋偏僻的小楼,换上对方提供的全套服装,住进了光秃秃的房间。对不起,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一路上,邹正贵想,这次是得罪了谁,我做错了什么?能够完好脱身吗?可怜孩子还那么小,还连累了许老师,难道是前世造孽了! 第二天上班,大校才再露面,要求书面反省,参加工作以来所有违法违纪情况,给两天时间。看到铁门铁窗外佩枪的官兵在转悠,邹正贵想起了新兵连关禁闭,想起了荒芜山坳里四十多天的软禁,想起了当年的看守郝永生、林军。 案件来源于一封实名举报信。在中央空调和配电系统承建公司财务室,少校分别查到了60万元和20万元的付款批条、领款记录、款项用途等资料。他一阵惊喜,这下证据足够了,反腐斗争又赢了一场。紧接着心底有些伤感,建立一座小城,折损一名上校,代价高了点。 从一个整日指手画脚的大型工地总指挥,突然失去了人生自由。但有过类似遭遇的邹正贵相当冷静,两天时间,写了十几页纸,近期那两笔款的情况写得尤其详细。 这天,邹妻许老师正在上课,看到校长迎进来两个军官,指指她的教室。难道是找我吗?找我干嘛?邹正贵出事了?许老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课上不下去了,请同学们自习。到了校长办公室门下。正要找你呢,许老师一阵眩晕,邹正贵果然出事了。 来者亮明身份和来意,许老师也接受了现实。她说保管箱在镇上的农村合作银行,那个信封,他交代谁也不准动的。对方说:现在也只有这个信封能救他了。她心急火燎地骑车到了银行,已经有人守在了保管箱。许老师急中生智,提出:必须邹正贵亲口答应才能给你们。电话那头,果然是邹正贵的声音。他答应给对方,但是必须拍照留底,并拍交接过程照片。许老师正想关心他几句,可是电话被掐断了。于是许老师又打电话叫来了大伯邹正富,让他带来了照相机。 来人一走,许老师打电话到了邹正贵办公室,有人接电话说邹主任去总部开会了。 邹正贵出事了。邹正富回家苦思冥想,他有没拿什么赃物赃款回来,赶紧处置,以免留下把柄。找到一瓶好酒,叫堂哥邹正宝立即喝了,瓶子砸碎埋了。找到两包椰子粉,不值钱,刚好拿去拜拜,求求万灵的妈祖娘娘,保佑我家邹正贵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邹正宝一边掩埋碎酒瓶,一边碎碎念道:好好的教师不当,上什么大学,当什么兵,这下好了,那孤儿寡母可怎么办! 十几天后,邹正贵获得了自由。这次一出来,索性理了一个光头,洗了半个小时澡,想洗去所有晦气。吃了三天的红糖线面,想让甜蜜淹没所有苦难。 确实是保管箱里的那个信封救了邹正贵,是它证实了自己的清白。 几个月前,这晚十点多,邹正贵正要下班,踢到了办公桌边的一盒茶叶。打开一看是60万元现金,翻到盒子底下,才找到“谢谢提醒”四个字,一下子明白是谁送的了。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所领的工资加起来,也只有这个数的一角。那句提醒,确实值这么多钱,要是不在这个职位上,这可是合法所得。有了这笔巨额财富,一夜步入小康,那觊觎已久的33吋“乐声”彩电、“雅马哈”音响以及答应孩子买的电子琴触手可得,从此就不再羡慕别人家每天吃肉,白米饭配酱油虾。 可是假设不是事实,自己在这个职位上,没这福气。失去过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贵。邹正贵的心怦怦直跳。这60万元放在这,今夜是无法睡得着的。对方电话关机了,只好把出纳叫来,让他先锁进保险柜,并报告了政委,有人行贿。 空调系统开标前一天,邹正贵说:环保节能产品是有加分的。那时有一个公司老板在场。后来那家公司以0.5分的微弱优势中标了。虽然贵了九十万元,但他们提供了节能产品标志,单单这项加了1.5分。招标文件写得清清楚楚,偏偏这家公司的投标人员忽略了。 还钱的时候,被政委拦住了。高价中标,应给以补偿,给干部购买笔记本电脑的经费一直批不下来。邹正贵坚决反对,最终筹建处党组成员研究勉强通过。后来邹正贵上交的,配电系统中标公司送的20万元,也被挪去购买了办公电脑。因为没有登记固定资产,政委转业时连电脑都带走了。 邹正贵复印了会议记录、捐款声明、电脑发票等材料,叫记录员机要秘书及出纳签字。探亲时存到了银行保管箱。 虽然应要求出具了捐款声明,但是公司老板以及所有知情员工,没有人会相信,那笔巨款真的被充公了。几个月后,中标公司财务主管跳槽到了落标公司。他告诉新公司,人家送钱了才中标,自己全程参与,千真万确。因此落标公司实名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