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晏城,一个自宝陵,两城同时出发,到达九龙岭山脚时却也不过前后脚的工夫。 往日跟着姜韶颜几乎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香梨早忍不住红了眼睛,看着姜韶颜,险些没哭出声来:“小姐,你要一个人上山了,没有奴婢可怎么办?”
一旁的小午适时的往看着将将要哭出声来的香梨嘴里塞了块糖糕,堵住了她的嘴,难得多说了几句“实在话”:“你放心!小姐没有你没问题的,倒是你没有小姐怕是不太行,要哭……” 嘴里往日里最喜欢的“小午牌”糖糕顿时没了以往的香甜,香梨一双丹凤眼瞪得浑圆,狠狠的瞪着小午:就他生了张嘴会说话是不是? 正重新检查着包裹的姜韶颜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打包好的包裹背在身上之后,才转身捏了捏香梨圆鼓鼓的小脸,说了两个字:“放心!”
小姐说“放心”……嘴里还堵着糖糕的香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而后往下“划拉”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定把心放下。 “姜四小姐!”
不远处早到了半个时辰的季崇言也在此时下了马车往这边走了过来,一旁的的卢手里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想来这便是季崇言想要带上山的东西了。 “季世子。”
检查完包裹的姜韶颜将包裹打了个结背在身上跳下了马车。 对上季崇言望来的目光,姜韶颜笑了笑,转而看向那条九龙岭上山的山道:“世子可备好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本能的顺着女孩子的目光望了过去。 今日是个晴好天,九龙岭半山腰以下没有任何遮挡,目力好的甚至连山间的丛木都看的真切。 可半山腰之上却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山雾,远远望去,就似是隔了一层纱一般隔绝了世人的窥探。 云雾渺渺,还当真有几分仙家境地的意味在里头。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仙家,上山看看便知道了。 姜韶颜朝季崇言点了点头,两人抬脚向山道走去。 才答应了姜韶颜将心放下来的香梨却看着这一双背影再次红了眼睛:“小姐和世子就要这般去闯龙潭虎穴了么?那些坏人会不会欺负他们?”
小午瞥了她一眼,再次难得的多了一嘴:“四小姐和世子是坏人的克星,放心便是了!”
“仙家境地”的斗法他们自不能胡乱插手,胡乱插手极有可能坏了四小姐的计划。自打来了宝陵,只要好好听四小姐的话,就没有不能成的事,放心就是了! 九龙岭的山道并不险峻,姜韶颜和季崇言边走边闲聊,山间带着晨露的湿气清新的很,令人心情十分舒畅。 “这里还当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姜韶颜边走边感慨,“若没有俗事干扰,确实适宜世外之人清修!”
“长安虽然没有九龙岭,却有终南山,我在山间有座别苑,冬暖夏凉,其内还有几枚泉眼,不管长住还是暂住都算尚可。”
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落到了女孩子的眉眼之上,开口道,“待回了长安城,我邀姜四小姐前来,姜四小姐可莫要拒绝崇言。”
姜韶颜闻言笑着应了一声,敛下了眉眼中的深意:长安城的终南山,小白菜口中的描绘当真甚让人向往。 不过能前往长安的终南山,那必然是待他们此行下山之后了。 下山……姜韶颜抬眸,看向云雾渺渺,时不时自山间飞出一两只仙鹤的山间,眉眼微沉。 九龙岭的地形在上山前他二人皆已经看过了,七座道观所在的位置心中也有数。 九龙岭上的道观最早以北斗七颗星的名字命名,分别为:天枢观、天璇观、天玑观、天权观、玉衡观、开阳观同摇光观为名。 可如今在九龙岭上的除却天枢观、天璇观、天玑观和天权观四观之外,剩余的玉衡、开阳同摇光三观已然改了名字。 那个因为木易和喜子主仆被发现的杂货铺主人王虎的堂兄王卢便是在玉衡观所改的瑞元观里做道士。 不过他们此行的并不是瑞元观,而是天权观。 这是他二人临上山前就准备好的。 “听说这九龙岭上的道观之间关系很是不错,贸然动手,极有可能引得道观之间联手应敌……”来之前姜韶颜便选定了天权观,“高子里面挑个矮子的话,我觉得当选天权观。”
天权观现任的观主紫光道士在几位观主间风评最是不好。他本是商贾出身,而后上山出家做了道士。听闻其清修时便最是注重外物,上一任老观主撒手人寰之后,这位子本轮不到紫光道士的,可奈何老观主选定的颇有“慧根”的那位在送完老观主入土为安的回来之时路遇毒蛇,被咬了一口,待被人送回天权观时已跟着老观主一同“仙去”了。 一天之内连着送走了两任观主,天权观隐隐瞧着群道无首,这等时候这个紫光道士站了出来,说这一天之内连着送走两任观主乃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他们要顺应天意。 所以这位紫光道士想了个找到继任观主的好主意——抓阄!美其名曰让天意来决定下任的观主。 而后便在昭昭天理之下,紫光道士成功的成为了下任的观主。 继送走上一任观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新任天权观观主紫光道士便已经坐上了观主的宝座。这决定如此之快,实在叫人猝不及防,就算同老观主生前关系不错的其余六观有所微词,却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至于那位追随老观主‘仙去’的既定观主被毒蛇咬中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天权观的道士们都没意见,旁的道观便是不满也不能说什么。”
季崇言有一岔没一茬的同姜韶颜说着他们即将前往的那座天权观的“旧事”。 一个既定观主突然被毒蛇咬死,观中竟无人有意见……姜韶颜默了默,道:“那位既定观主想来不太得人心啊!”
“他得那位老观主的心却不得小道士们的心也是有缘由的。”
季崇言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位既定观主天赋很是不错,这老观主练得一手好剑法,这既定观主的剑法也使得相当厉害。只是……” “只是盛世和平,江南道这一代安定,剑法什么的暂时看不到有什么用处。”
姜韶颜接话道,若有所思,“倒是人生一张嘴,要吃饭这件事是关键。”
季崇言“嗯”了一声,道:“那位老观主醉心剑法武学,于外物上不大热衷,这天权观的道士们也只得不大热衷于外物。”
是“只得”,而不是甘愿。 毕竟还没修炼到一定境界,还是普通人,吃穿总是要的。 “那时候的天权观日子拮据,时常去其余六观借口粮,虽说六观也借了,可这等明着道是‘借’,实则是‘送’的口粮大家皆心知肚明,自不会给什么好的口粮。”
“听闻掺了石子的米粥这些小道士们吃了不少,早心里不满了,只是碍于老观主的本事不敢发作而已。”
“至于那位既定观主不知是巧合还是倒霉的追随了老观主仙去,大家都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掺了石子的米粥谁也不想再吃了。”
“紫光道士是商贾出身,谋财是他的老本行,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当上观主不过半年,天权观便重新修整了一番,小道士们也不用再吃什么掺了石子的米粥了,连打了补丁的道袍都能换上新的了。”
“如此一来,对紫光道士,大家自是更为满意。”
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两人抿唇莞尔,“我等也满意。”
若非如此,他们还没有这般光明正大的机会上山。 道观赚钱自然免不了卖开光符咒什么的:可这九龙岭上统共七座道观呢,凭什么不去旁的道观来你这天权观?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 “天权观大开门户为富商服务。”
季崇言道,“我二人此行上山就是因为花了钱。”
只要肯花钱,只要不是明着践踏天权观道义的事,紫光道士都肯做。 “可说这位紫光道士从某个方面来说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姜韶颜接话道,“不过于我等而言,此时小人自然是更好的。”
前方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天权观的影子了。 “不止小人更好,紫光道士不是老观主选定的既定观主,那就代表有很多事这紫光道士是不知道的。”
季崇言压了压声音,看到在天权观门口等候的两个道士抬起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轻笑了一声,抬手同他们回应了一番。 两个道士见状登时大喜,连忙小跑着向这边过来,边跑口中边道:“是季公子同……” 话未说完,看到季崇言身旁的姜韶颜时,两人顿时齐齐噤了声,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这模样……姜韶颜怔了一怔,顺势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两个小道士,见他们两个身着一身崭新又讲究的道袍,腰间的腰带上还配了个太极鱼图样的白玉,看样子,这紫光道士也不是个吃独食的,可谓带着“全观”一起发达的典范。 不过这般吓傻了的样子……姜韶颜狐疑的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联系天权观紫光道士的是他,也不知道他同这些道士说了什么。 正狐疑间其中一个小道士已经回过神来了,连忙伸手拍醒了还傻在原地的师兄弟,咳了一声,当即开口道:“是季公子同……同夫人啊!”
虽说看到这两个小道士的表情时,她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季崇言为他们两个的关系编排了一个会惊掉人下巴的关系,不过她原先猜的季崇言为她安排的身份是他的姐妹。如此的话,两个小道士看到外形如此“悬殊”的兄妹会惊愕也是自然的。 可不成想居然是……姜韶颜心道:难怪两个小道士会吓成这样了! 这般想着,姜韶颜忍不住瞥向了一旁的季崇言,却见他只是轻咳了一声,而后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道:“娘子,我们进去吧!”
语气平稳,神情坦然,看来他对这个身份接受的不错,很是坦然,前提是忽略他红的都快滴血的耳垂的话。 姜韶颜:“……” 她动了动唇,刚想回应一声,只是“夫君”两个字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来,那两个小道士便连忙热情的主动伸手接过了他二人的包裹,而后……从季崇言身边转到了她的身边开始介绍起了他们天权观。 “这位夫人,我们天权观迄今为止已有百年了,端端的是赫赫有名的百年名观了。实不相瞒,九龙岭上其实就属我们观风水最好,背后靠山,身旁有瀑布泉水,形如宝瓶,可说是道家里最好的风水堪舆之势……” 明明此前打招呼的是季崇言,可两个小道士却突然转了性子一般对她分外热情……姜韶颜一边听着点头,应和了两声,一边瞥了眼含笑认真听着的季崇言。 这转变……倒也不令人意外。 在现世的大街上,看到走在一起的一对儿,女的特别美,男的相貌若是逊色一些,时人便总会猜测这男的多般有权有势云云的。 这道理放到如今她和季崇言身上也是说得通的。 看着小道士们的热情,姜韶颜自忖自己在他们眼里估摸着就是这等有权有势的恶霸了,一旁的季崇言则是她用手段强抢来的“可怜公子”。 不过强抢安国公世子这种事估摸着遍寻整个大周也寻不到有这样的权势能强抢的了季崇言的女子了。 虽是知晓面前这一对夫妇估摸着女的才是拿主意的那个,男的当是个说不上话的。可热情揽客的间隙,两个小道士还是忍不住瞥向身旁那个男的。 这般郎艳独绝的相貌真是风姿过人,难怪会被这等有权有势的女恶霸相中了。不过到底是男子,虽说凭长相吃饭了,可到底还是羞愧的,瞧着耳朵都红了。 两个小道士心中忍不住感慨连连:这般的人才,只可惜明珠蒙尘!不过却也只是感慨而已,毕竟这位季公子好歹还能凭长相吃饭,他们却连长相都没有呢! 这世间人多是普通人,长相和本事能有一样就不错了,多的是两样都没有的呢!人家季公子凭长相吃了这胖夫人的软饭,他们想吃还吃不到呢! 一路热情介绍着进了门。 “我们天权观旁的泉眼泉水听说是仙公点化过的,灵验的很,山下的杨大婶家里的小童狗蛋前些时日发了高烧,高烧不退,就是用我们这泉水煮的药,两副药下去很快就好了呢!”
姜韶颜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我们道观里还卖长生符,烧了和着水吃下去听闻还能延年益寿呢!”
小道士们热情的推销起了观里的符箓。 姜韶颜再次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意动的样子。 两个小道士见状对视了一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这胖夫人虽然有钱有势还当真是小气,不过幸好,这季公子先时来信询问时在信中透露过一些事情。 是以两人顿了顿,又道:“季夫人,我们观里还有求子符,前几年城里头那黄老爷的美貌小妾怀了身孕到我们这里来买了求子符,生出来的小子果真是相貌似极了小妾,脑子却似了黄老爷,真真是又俊又伶俐呢!”
姜韶颜在他二人说出“求子符”的那一刻就已经愣住了:原本以为这一声“季夫人”已是今日最大的惊吓了,不成想更大的惊吓还在后头。 两个小道士自然是察觉到了姜韶颜的僵了一僵的动作,却不以为意,相反还立时停了下来,一唱一和的说了起来。 “那黄老爷生了一副天仙下凡,脸却先着了地的磕碜模样,人却极其厉害,那小妾虽然貌美,却是个没脑子的。这生孩子这等事可是说不准的,若是没买我们的求子符,生出来的小子长相似了黄老爷,脑子似了小妾,那岂不是遭了?”
姜韶颜:“……” 竟……如此的有道理?连她一时半刻都寻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 “万幸买了我们的求子符,这孩子相貌似了那小妾,脑子却似了黄老爷。”
一个小道士说着,瞥了眼姜韶颜的肚子,笑着说道,“季公子这般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相貌……” 这两个小道士今日说了这么多的话,也只这一句是她姜韶颜认同的。 “若是往后的小公子、小小姐似了季公子,那相貌定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两句话的工夫,小道士口中都已经有三个人生的“独一无二”了:季公子、小公子和小小姐。 姜韶颜抽了抽嘴角,听那小道士继续说下去:“季夫人当然也是极圆润的美貌……” 好一个“极圆润的美貌”!还是头一回听到能这般夸人的。 小道士继续看在银子的面上睁眼说瞎话:“智谋又是厉害,往后那小公子、小小姐若是随了您的智谋,季公子的相貌,也不知该是何等厉害风流的人物呢!”
生了一副“极圆润的美貌”的姜韶颜:“……” 这些小道士若是哪天想还俗了,她倒是觉得可以介绍给方知慧去她家铺子里拉客去。 一旁的季崇言目光柔和的看向姜韶颜,道:“内人不止智谋厉害,人也极美,都随了内人我定是万分疼爱的。”
原本以为他们在紫光师兄的带领下早已练就出了一副出神入化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可没成想,比起这位季公子来还是自愧不如。 也难怪人家能凭长相吃软饭了。 小道士们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应和道:“是呢!又美貌又富贵,定是极好的。”
一行人边走边聊,笑着穿过天权观的广场向正观走去。 自紫光道士接管天权观之后,这天权观便“入世”了,跑到山上来小住,沾沾“仙家福地”仙气的当地豪绅不计其数。 其内修建的也同城里的道观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装“符纸”的符包样式都翻了新,跟上了时下最新的款式,委实入世的很。 能让两个小道士特地出来迎接的,季崇言一开始订下在“仙家福地”小住时给的银子定然不在少数。这一点姜韶颜虽说早已猜到,可待踏入天权观正观看到在紫光道士的带领下并排整齐站好的一众天权观道士时,姜韶颜还是吓了一跳。 到底是做观主的,修身养性的本事可比两个迎接的小道士厉害多了。 紫光道士不过愣了一愣,旋即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容,笑着躬身作了个揖:“季夫人,季公子!”
这一声提醒了身后看傻了的“师兄弟们”,身后的道士们连忙跟着作揖唤人。 夫人在前,公子在后,看来是笃定季崇言是个吃软饭的了。 作揖完之后,紫光道士便上前接替了两个小道士,亲自带着“上山劳顿”的季夫人和季公子前往安排好的住处。 “入世”的天权观当然不会为乡绅富户们安排什么“出世清贫”的屋子,住处整洁又干净,打通的两间屋子,一间设了桌凳可以聊天说话做事,一间设了床榻,供人歇息所用。 看着里屋除了床榻之外还特意备了个可供一人休息的贵妃软塌,姜韶颜很满意:事急从权,在山上又要呆上一段时日,总打地铺也是不好…… 正这般想着,留意到姜韶颜在打量床榻的紫光道士开口了。 真不愧是观主,一开口便直接越过了前头两个接引道士,直接让姜韶颜惊呆了。 “厢房虽是挂了‘避光符’,惊扰不了四方神佛。可夫人如今怀胎两月,还是莫要同公子同床了……” 姜韶颜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惊愕的看向季崇言:她道先前那两个小道士怎会莫名其妙的推起了“求子符”,原来却是…… 耳尖发红的季崇言扶着姜韶颜的手轻轻拍了拍,事急从权:他们一男一女总要寻个上山的理由。 他找的理由是陪怀胎两月的夫人求个生产时的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