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抬起脑袋看向陆宁双，像在验货。

　　她长得很好看。

　　水汪汪的葡萄大眼睛，头发是天然卷，白皙脸颊带着婴儿肥，穿一件毛茸茸的外套，瞧上去格外软乎，后面还背着两只兔耳朵，整一个雪团子。

　　是个精致的洋娃娃。

　　保持仰头看人的姿势实在辛苦，她整颗团子都在往后仰了，险些栽倒。

　　陆宁双揪住小姑娘毛绒外套后的兔兔耳朵，把她拽住，同时俯身弯腰，配合她看得更清楚。

　　陆宁双还是心软，“小心一点。”

　　嗯？

　　软乎乎的，再捏一下。

　　小团子被扼住了命运的兔耳朵，还没发现陆宁双的小动作，脸上都是“还好还好”的庆幸表情，再维持不住先前的冷酷。

　　见了主动送上门的陆宁双，黑葡萄的眼睛倏然一亮，“合格！就你了~！”

　　陆宁双：？

　　陆富贵一把将她挤开，不愧是堂姐妹，亲的，需要时抓过来，用不着就丢一边。

　　陆富贵笑容可掬得像狼外婆，“请问尾款您准备如何支付？”

　　魔仙堡小宜同学在自己的小天才儿童电话手表上点点，肉爪爪一挥，财大气粗地表示，“微信吧，你扫我。”

　　陆富贵：“好嘞！”

　　然后她又将陆宁双整个人往小宜同学手里一塞——要是对方拿得下的话。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今天就归你了。”

　　交易双方都很满意。

　　陆宁双逮着陆乘月一问，直到这会她才知道，自己是被对方卖给了眼前的小团子，一日当妈特别体验。

　　“等等等等——”

　　陆宁双努力理清思绪，“她亲父母呢？这样真的可以吗？等下还要去参加幼儿园的家长会……”

　　“她们都没有空哦。”

小姑娘糯叽叽的声线在陆宁双身后响起。

　　后者一回头。

　　小姑娘：“但家长会规定要有家长参加，我家里找不出人，我只好自己买一个临时的啦。”

　　她显然对陆宁双还不错，看前面付钱痛快的样子就知道了。

　　“谁规定一个宝宝只能有两个妈咪？”

　　团子眨眨闪亮亮的大眼睛，比了个双手展开的姿势，“姐姐，格局要打开。”

　　嗯，除了手还有点短。

　　陆·格局不够·宁双想。

　　“姐姐？”

又看看小朋友因为困惑不解稍稍歪倒的小脑袋。

　　可恶，歪头杀。

　　被萌到了！

　　无良中间商陆富贵已然跑路。

　　陆宁双叹出一口气，“走吧。”

　　“临时妈咪，你牵着我的手，我带你去见其他同学家长哦。”

　　不愧是自己买家长的小朋友，现在已经五岁了且拥有幼儿园文凭，不再跟三岁小朋友一样幼稚。

　　就是显得成熟！

　　陆宁双稍稍弯腰，跟小姑娘软乎乎白嫩嫩的手搭上，“好。”

　　通过交流，陆宁双知道了小姑娘叫傅君宜。

　　这单陆富贵本打算自己接，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奈何小朋友指明要温柔妈咪，这才找上了陆宁双，她只是在里头抽了个中介费。

　　亏大了。

　　小姑娘在幼儿园里人缘很好，也很出名，一路走过来有不少同学和家长跟她们打招呼。

　　“小宜小朋友，这是你的姐姐吗？”

　　傅君宜小朋友纯社牛，总是用特别骄傲的语气大声回答，“不，这是我新妈咪。”

　　对方露出惊讶的神色，再慢慢看向陆宁双。

　　陆妈咪本人，“保养得好，哎呀，你别看我长这样，今年二十八快三十了呀。”

　　“那真的看不出来，哪家美容院做的？效果那么好，介绍介绍？”

　　“……”

　　好吧，陆宁双的社交能力也不差。

　　小朋友和家长们也许认不出来，但幼儿园家长可都是知道的。

　　毕竟小朋友还小，需要家长更为密切的监护，加上这里还是贵族幼儿园，高昂的收费更加要确保幼儿园孩子们的安全，所有家长乃至接送司机的相貌都有印象。

　　很快。

　　陆宁双就和傅君宜小朋友一起，被叫到了园长办公室。

　　“园长阿姨，这是我自己买的妈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我有交易记录可以证明。”

说着，傅君宜就要去翻自己的儿童手表。

　　园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性Beta，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磨不平那份优雅平和。

　　傅君宜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两条萝卜腿根本够不到地，就那么一晃一晃。

　　她根本不怕，口齿十分清晰，婴儿肥的脸上从容自信，看得出是在家庭宠爱里长大的小孩。

　　相比之下，反倒是显得陆宁双要拘谨许多。

　　说来也怪，她从小到大成绩都还不错，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但就是莫名害怕老师。

　　每次被叫去办公室说话，一路都要做足了心理准备，模拟可能会发生的对话回答，打上好几遍腹稿；课堂间请教问题更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绝对不可能！

　　贺园长给她倒了一杯水。

　　陆宁双：“谢谢。”

　　贺园长：“你不要太紧张，我们已经联系上了傅君宜的家长，他们没有要追究你，同时也联系能处理这事的人，对方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

　　陆宁双：“……”

　　谢谢您的安慰，但更紧张了怎么办？

　　等待期间，陆宁双就坐在那一口一口啜着茶，小团子过了会就坐不住了，倒腾着小短腿往旁边桌子上扑。

　　陆宁双见了吓一跳，连忙揪住她，“你要做什么？”

　　傅君宜眨眨眼，“临时妈咪，我要吃桌子上的东东。”

　　贺园长有事离开了，走之前和陆宁双说过桌上的零食水果都可以吃。

　　毕竟她们是请她在这里等着把傅君宜的事说清楚，不是扣押犯人。

　　“要吃什么？我给你拿。”

　　“那个粉粉的糖糖。”

　　“好。”

　　“还有蓝蓝的、绿绿的、黄黄的……”

　　陆宁双动作顿住，“小朋友不能吃太多糖。”

　　“我知道我知道，会蛀牙对不对？”

本以为要说教一番，结果小姑娘懂得还挺多。

　　但明知故犯。

　　“我现在的牙牙还是生下来时候长的哦，还没有换过，所以蛀掉也没关系，反正都会换的，”

　　傅君宜有理有据地分析，“哎呀，只有一次机会不用就浪费了，这叫什么什么卡霸哥，我都懂得的。”

　　最后还给了陆宁双一个嘚瑟的眼神。

　　“是bug。”

　　陆宁双纠正了一句，也不管小朋友听没听，最后她只把最初那颗粉色糖拿了过来，在傅君宜面前晃晃。

　　“不行。”

　　“你只有这个。”

　　小姑娘婴儿肥脸颊鼓得像小仓鼠，“新妈咪也不好，我要给你打差评。”

　　“那你打吧。”

　　！

　　傅君宜惊呆了，“怎么可以这样？你不害怕的吗？欺负小朋友！”

　　“哦。”

　　陆宁双正低头帮忙剥糖衣。

　　第一次给人当妈就被抓了个正着，还要被叫家长，她估计这也就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都不会有了，倒是难得肆意。

　　“只有一颗，吃吗？”

　　傅君宜脸上气鼓鼓，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吃！”

　　见陆宁双伸手，她自己就把脑袋凑了上去，然后恶龙咆哮嗷呜一口咬。

　　怕这么可团子就这么掉下去，陆宁双还帮她挡了一下，奈何团子得了甜头就不认人。

　　脑袋扭开的那张脸上还是叫糖甜得美滋滋，圆眼睛都眯起来了。

　　陆宁双开口：“牙齿可以再长，但你想想，要是坏掉的话，从坏掉到掉牙再到长出来这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中途又会有多难过？”

　　从见面至今的表现，能看出傅君宜是个聪明的小朋友，有些话可以跟她说清楚，让她自己思考。

　　“而且，要是严重的话，虫虫还会钻到你的牙根里，那可能你新长出来的牙齿也会坏哦。”

　　傅君宜再怎么聪明，现在也只是个五岁的小朋友啊，闻言嘴巴张大，连连摇头。

　　“不要虫虫，不要虫虫——”

　　她嘴巴张得太大了，连嘴里的糖都险些掉下来，又立马捂住。

　　还是舍不得。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都湿润了，“小宜每天只吃一颗，每天早晚都认真刷牙，应该没、没关系的吧？”

　　“可以了。”

陆宁双说。

　　“呜哇——”

　　小姑娘忽然情绪崩溃，陆宁双连忙道，“怎么了？”

　　“但是、但是小宜今天已经吃了两颗了哇啊啊啊！！”

　　小姑娘难过得嗷嗷哭，雪白的脸都哭红了，陆宁双赶紧柔声去哄。

　　“偶尔多吃一次不要紧，我们今天晚上刷两遍牙努力把它刷掉……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糯叽叽地答应，“好哦~”

　　团子眼睑上还挂着泪珠，陆宁双抱着她，近距离看才发现小家伙睫毛格外得长。

　　乌溜溜的眼睛，微卷的头发，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一时间陆宁双也想不起来。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颗糖还没吃完，傅君宜又坐不住了，屁股扭来扭去的，“新妈咪，你可以把我抱到桌子那边吗？”

　　她还保证，“我不吃，我就看看！”

　　“可以啊。”

陆宁双想着大不了等会看紧一点，防止小朋友乱拿，正要动作。

　　咔嚓——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傅君宜小朋友的家长，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傅君宜小朋友和那位临时家长都在里面，你……”

　　贺园长的声音传来，陆宁双的恐老师雷达触发，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

　　“姨姨！”

小团子脆声叫。

　　陆宁双做完心理准备，也看了过去，总是要面对的，这一瞧，叫她整个人再次怔住。

　　陆宁双终于明白是哪里相似了。

　　小团子的姨姨竟然是……秦语姝？？？

　　今天是休息日。

　　不在公司，Omega换下平常的正装，她里面穿一件姜黄色的毛衣，下搭一条深色阔腿裤，外面还披着米白色的毛呢外套。

　　没扣扣子，随意敞着。

　　整个人瞧上去恍若皑皑山间的雪。

　　她也没系围巾，雪白纤长的脖颈就露在外头。

　　波浪卷的黑发，嫣红的唇，下颚到脖颈间的白皙，最后是姜黄毛衣……形成极致绮丽的撞色。

　　秦语姝的目光淡淡自屋里扫过，落在陆宁双身上只那么轻飘飘一下，最后停留在小团子身上。

　　应声，“嗯。”

　　陆宁双犹豫过后，还是开口，“秦总。”

　　“你们认识啊？”

贺园长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又笑，“难怪傅君宜会找上这位，那就都说得通了，我们老师还很担心……”

　　“嗯。”

　　秦语姝回答的是园长前面那个问题，至于对方想歪了后的猜测，她也没戳破。

　　秦语姝不愧是秦语姝，哪怕在幼儿园这种场合，也是三两句就把问题解决了。

　　“走了。”

　　傅君宜小朋友知道自己闯祸了，不太敢跟亲姨姨多贴贴，她平常就有点畏惧这个姨姨，于是，就将爪子伸向了温软好欺的陆宁双。

　　“新妈咪，抱~”

　　陆宁双倒不觉得什么，她前面就答应了抱小团子的，却听秦语姝道。

　　“傅君宜，你几岁了？”

　　“五岁！”

　　团子声音清脆嘹亮。

　　从这点就能看出，小家伙还是有点怕秦语姝这个姨姨的，答完后她就自己使力，吭哧吭哧从椅子上爬了下来。

　　怕她摔着，陆宁双在旁边帮忙搭了把手，秦语姝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也不知道谁才是小家伙真正的亲人，谁又是租来的。

　　陆宁双原先就参加了半个家长会，后面被认出来带回办公室，这段时间，家长会早就结束了，秦语姝不用参与。

　　最后傅君宜的家长会只有陆宁双这个外人参与了，令人唏嘘。

　　*

　　出来时正赶上回去。

　　傅君宜走在中间，两边分别是陆宁双和秦语姝，小家伙还牵着新妈咪的手，秦语姝那边则揪了下毛呢下摆。

　　这次团子没去看秦语姝的脸色，显然这种事情经常在做，两人也没有起初看着的那般不亲近。

　　遥遥看去，倒是像极了一家三口。

　　外面的风有点凉，小姑娘打了个喷嚏，陆宁双蹲下来把她的兔兔兜帽戴上。

　　秦语姝就看着她，“陆小姐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木之本桃矢？”

　　不然怎么每次出来都能看到她在兼职？

　　今天是休息日，雇佣陆宁双的人是傅君宜，一日份老板在这呢，陆宁双除了初见面时的那声，没有再跟秦语姝说过话。

　　这会乍然听到，她抬头望去。

　　Alpha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哪怕秦语姝没穿细高跟，换了双靴子，自这个角度看去，亦显得极为高高在上。

　　如陷云端，遥不可及。

　　可能是合约不存在了，也可能是秦语姝早晚都要离开，一向脾气最好的陆宁双罕见地顶了一句回去。

　　“那秦总三番两次能刚好遇到我，是不是应该也有一个名字叫做小樱？”

　　居然有人敢这样跟小姨说话？！

　　傅君宜唰一下回头，动作幅度之大，刚刚套上的帽子又掉了。

　　嘴巴更是张大，能吞下小半颗鸡蛋。

　　秦语姝余光瞥到了小崽子的动作，随意伸手替她把帽子扯着罩上，还轻轻一拨。

　　团子立马调转了个方向，看不到这边。

　　秦语姝才又看向陆宁双。

　　傅君宜叫秦语姝“姨姨”，那就是母亲那边的亲戚。

　　小家伙的眼睛的确跟秦语姝有几分相似，都是漆黑乌润，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小孩子的眼睛乌溜澄澈，写满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和好奇；秦语姝那双却是黑黑沉沉，如一湖望不穿深潭水，哪怕挑着眼梢是这世上最好的情人眼，可当她将焦距汇聚到某个人身上时，不自觉便会给人一股压迫感。

　　也可能是重视，是庆幸。

　　自己终于能被对方纳入眼底。

　　秦语姝唇角勾起，倏然一笑，周遭的压力一瞬释放，化作四月桃林的风，姹紫嫣红吹遍，映出满城春。

　　“还是算了吧。”

　　——桃矢和小樱可是兄妹呢。

　　秦语姝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绵长的、缓缓的，“今天小宜倒是给我提供了新思路……”

　　熟稔的语调染上几许笑意。

　　“陆小姐，还能一天一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