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白轩的抉择 白轩不是蠢货,他深知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什么原因,全都是铁墨搞的鬼。不知为何,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铁墨,竟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感。他连人都没到杭州,就硬生生把他白某人逼到了如此绝境,其手腕可想而知。琼花山庄那么深的秘密,铁墨是怎么知晓的? 事实如何,心中很清楚,可说出去没人信啊。杜福山那些人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白某人说什么也不管用了。被浙江官场抛弃,唯一的下场就是身败名裂。白家在浙江经营几十年,白轩更是过惯了这种大权在握的生活,如何接受得了这种现实?杜福山只是露出一点苗头,杭州境内便有一群人开始疏远,甚至落井下石。长此以往,白家还能存活下去么?待在大厅里生了一会儿闷气,白轩起身整了整衣袍,看向旁边的林泽贤。 “泽贤,备马,我们去府衙,你派人告诉谢知府一声,就说白某想见他!”
白轩这番话,让林泽贤甚是诧异。以前三司衙门提起杭州知府谢智,都是撇着眼睛的,嘴上更是直呼其名,像今天这样称呼知府,还真是少见。林泽贤虽然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 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白轩骑着马去了杭州知府衙门。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白轩呢,他这一动身,消息便传到了杜福山的耳朵里。杜福山神色一凛,心中很是不痛快。在他看来,白轩这样做,就等同于彻底背叛浙江官场了。其实,杜福山心里也没有确定白轩就一定投靠了铁墨,但这个时候去知府衙门,让他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好啊,好啊,没想到我浙江官场竟然冒出来这么一位主。那铁督师也是厉害得很,人未到,先拿我一名都指挥使,哼哼,一个白轩而已,本官就不信还能把浙江翻个天不成?”
杜福山语声清冷,吴昕坐在下边,只能低着头。不过吴昕心里多少有点不服的,之前那般举动,根本没给白轩解释的机会,现在白轩去找谢智,也没什么奇怪的。在杭州城内,杭州知府谢智跟三省总督铁墨暗中往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官场上的人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浙江上下全都刻意疏远谢智,像白轩这样主动送上门的,绝对是第一个。 不过此时白轩早已经顾不得杜福山怎么想了,他心里最担心的是能不能说服谢智。浙江官场已经将他白某人视为异类,如果铁督师也不保他,那他白某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杭州府,修建的富丽堂皇,想必其他府衙,这里绝对是宽敞、优雅。不过走进杭州府衙,明显能感觉到一丝不同,一路走来,府衙吏员一个个盯着白轩看,还刻意保持一段距离。不多时碰到了同知谭奎,往日谭奎见了面那是尊敬有加,可是今日只是翘着嘴角,不屑的行了一礼。白轩心里很气,只是刚跟浙江官场闹翻而已,生死还未可知,怎么好像他白某人一定会完蛋似的? 怀着愤懑的心情,迈步走进了后衙,一片竹林围绕着一座凉亭,此时暖春时节,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盛开,谢智坐在亭子下,悠哉的喝着小酒。整个府衙,恐怕只有谢智最清闲了。不过谢智似乎很满足现在的情况,身为傀儡知府,什么事不用管,每天喝喝小酒斗斗诗,自己不惹事,那些人也当他谢某人不存在。 远处,白轩看着谢智的情形,颇有种苦涩感。自己终究不是谢智,谢智可以当个清闲的傀儡,但是他白某人不行。就算他白某人说不争,愿意像谢智一样当个不管事的富家翁,那些人也不会同意的。多年来,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既然闹翻了,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走到凉亭下,白轩轻声咳嗽了下。谢智赶紧起身,笑着拱了拱手,“白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快坐。你瞧瞧这牡丹花,开的正好看呢,白将军不如坐下来跟下官小酌几杯,看看美景,畅聊人生,岂不快哉?”
白轩心里一阵暗骂,快哉你个大头鬼。自己的来意,谢智能不清楚,说这番话,恶心谁呢?往日里,谢智要是敢这么说话,白轩早就上去一阵白眼讥讽两句了。不过现在,有求于人,心中那点不快只能忍下来了。回了一礼,坐在一张石凳上,随着谢智喝了两杯,很快,直性子的白轩就扯起了正题。 “谢大人,咱们就别藏着掖着了,如今白某的处境,你应该很清楚。督师大人把白某弄到这种境地,应该不是想看着白某去死吧?”
白轩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要豁出去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他就想听一句真话,反正铁墨要是不保,那他白某人就回家等死,要是铁墨想用他白某人,那就好好谈谈。 白轩说出这番话来,谢智并不觉得意外,放下酒杯,神色复杂的笑了笑,“白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其实督师大人只是想要东湾船厂和海宁盐场而已,只要这两个地方归了督师,那白将军的担忧将不复存在。下官相信,以白将军的能量,一定能帮大忙的。”
“东湾船厂?”
如果说铁墨想要海宁盐场,白轩毫不觉得意外,可是要东湾船厂干嘛?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他能帮上忙的地方很少,“谢大人,咱们都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可瞒着的,这个忙白某肯定会帮,可是你也清楚,布政司那边已经有了态度,都指挥司衙门还有多少人肯听我白某人的?那些人最是现实,白某人落到这种境地,白某能指挥得动的真没几个了。”
谢智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浙江待久了,就会明白白轩的无奈。白轩看似是都指挥使,管着都指挥司的一切事物。可实际上在浙江,布政司只手遮天,三司衙门的人都得看布政司的脸色行事。布政司那边要是态度变了,那都指挥司的人也不会给白轩面子,都指挥使又如何? “白将军,督师大人既然费了这么多时间把你拉过来,自然是觉得你有用。白将军也不用妄自菲薄,是有很多人不会听你的,可是你这浙江都指挥使的身份还在这里摆着呢,很多时候,只要把身份摆出去,就已经很管用了。”
白轩在官场上滚打了二十多年,岂能不明白谢智的意思?他几乎是一点就透,瞬间就晓得铁墨的心思了。铁墨这是看重他白某人的身份,这个身份可以扯大旗,干很多事情。一份命令,一道公文,铁墨发或许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由白轩出手,那就水到渠成了。 ........ 海宁县,曾经的海宁是浙江数一数二的繁华所在,处在嘉兴府南边,又占着钱塘江口,握着两大盐场,海宁县一直是江南百姓津津乐道的好地方。可是自从流寇来了一趟,一切都变了,走进海宁县城,宽阔的街道上冷冷清清,路上行人面带菜色,尤其是妙龄女子,更是少得可怜。曾经朝气蓬勃的地方,此时充斥着颓废与悲凉。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海宁县还未从那场灾难中走出来,流寇走了,可是他们留下来的阴影将缠绕海宁百姓数十年。 看到海宁的情形,铁墨的心也被触动了。触目可及的狼藉,还有那失去了精气神的人们。流寇肆虐海宁,他铁某人也要负一定责任。说到底,流寇之所以能顺利肆虐浙江,是他铁某人默许的。如果他铁某人没有私心的话,至少海宁县不会遭流寇荼毒。怀着不忍,一步步走向海宁县衙。心情很不好,可是若说后悔,却没有半点。铁墨很清楚,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时候,明知道做出的决定会伤害到许多人,可依旧要做决定。浙江百姓不受伤害,那么受伤害的就是边军,受伤害的就是晋北利益,两相取舍,只能选择少伤害到自己。 海宁县衙,可以说损害情况最严重的,直到现在,衙门口斑驳淋漓,到处留着破坏过的痕迹。战后海宁重建,衙门也没怎么修复。铁墨进城,海宁新任知县唐成华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可到底还是没能在城门口迎到铁墨。 倒不是唐成华有意不给铁墨面子,实在是海宁县出了一件急事,他实在是无法抽身。唐成华也有自己的无奈,本来是一名补缺举人的,寻思着这辈子也就做做梦了,可没想到突然一纸公文送到扬州,说让他履任海宁知县。得到公文后,唐成华的脑袋顿时就大了。 海宁县是什么情况,南直隶的人都知道,以前海宁是个香饽饽,但是现在,那就是个坑。海宁遭受荼毒,百废待兴,还有盐丁闹事,谁这个时候当海宁知县,谁铁定倒霉。合着上边的人都躲着海宁县,最后落到了他这个补缺举人身上。唐成华很像拒绝,可是朝廷公文,岂是说拒绝就能拒绝的?一个没有深厚背景的举人,敢这么干,那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唐成华是硬着头皮来海宁赴任的,到了海宁县,一切如他所想,海宁县就是个填不完的天坑。盐场的事情就不说了,光重新恢复海宁县贸易就是个大难题。为了安抚百姓,休整街道,唐成华是求爷爷告奶奶,为此自己还倒贴了十几万两白银。因为这件事,更是惹得夫人大发雷霆。 别人当官吃香喝辣,当个油水足的知县一年少说也能捞个两三万两白银,唐成华倒好,当官没半年,几乎把自家那点家当全掏空了。为了海宁重建,唐成华还把自家夫人的陪嫁首饰给卖了。 当官当到这种地步,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三省总督铁墨要来海宁,唐成华还想着垃拉关系,给自己找个靠山的,哪曾想自家夫人吵着闹着要回老家,否则就上吊自杀。要不是被家里婆娘耽搁了,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要说心里不担心,那是假的。虽说铁督师是个外来户,可要整他一个人没背景的小小县令,还是很轻松的,本来就是来填坑的倒霉蛋,铁督师要整治一番,也不会有人替他唐某人说话。 唐成华忐忑不安的见到了铁墨,让他意外的是铁墨很热情,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唐成华还真有些小瞧铁墨了,铁墨又岂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怪唐成华? 唐成华这个县令,说白了就是朝廷选出来填坑的倒霉蛋,不过有时候倒霉蛋用好了,也是一枚好棋子。被扔到海宁县,就说明唐成华没什么背景,但凡有点人脉背景,不会被坑到海宁县来。举人补缺,说是不缺,实际上为了一个机会,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呢。 唐成华倒是有心设宴款待铁墨,不过铁墨心系盐场的事情,此事就做罢了。由于流寇把海宁县祸害了一遍,行馆已经破烂不堪,便住在了县衙内。虽然知道海宁县衙现在也不咋样,可是真的到了地方,铁墨不禁露出了苦笑。 这里是县衙西院,几间破瓦房,甚至有一间房顶长满了草,房门长了苔藓,潮湿的很,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人住过了。周定山眉头皱的很深,一脚踹开房门,一股霉味儿顿时飘了出来。 一看房间里的情况,周定山大怒道:“我看这个唐成华是活够了,竟敢如此糟践督师,我这便去找他。”
铁墨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定山,先不急,唐成华一个倒霉蛋,他哪来的胆子给本督师气受?此事八成另有原因,找人问问......” 事情还真让说对了,此时可怜的唐知县正在后衙跟自家夫人发火呢。唐成华的夫人陈雅洁也不是好相与的,见唐成华拍桌子,她更是怒气冲冲的顶道:“瞧你那点胆子,奴家就是故意的,他生气才好呢,最好直接把你这县令给撤了,这样朝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了。这海宁知县,不做也罢,这知县真要干上一年,咱家得让你掏空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南京那些人摆明了是在坑你,盐场那档子事,是你能管的么,到最后还不得让你这个知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