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停在地下车库负二楼，庄严从电梯里走出来，脸色很阴，眉头锁得很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昨天对他来讲，是漫长的一天，预付款打出去之后，并没有收到期待中的货，随后金戈就失联了。

采购经理强烈要求报警，被庄严制止了，制止的理由是，寰宇公司做的是正经生意，要给合作伙伴容错的机会，不要动不动就报警，一家公司如果老是跟警察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采购经理被说服了，可是庄严却说服不了自己，理由很简单，金戈为什么会失联？

庄严认识金戈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按庄严的风格，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金戈，可是金戈提供的货物清单里，有一样东西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损失750万预付款，庄严并不心疼，只要能拿到这样东西，下家给的酬劳，跟750万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再等等吧，庄严估计，金戈是一个贪利的小人，多半想再跟自己谈谈条件，只要不出格，那就再让他占点便宜吧，收拾这种小角色，机会有的是。

如果金戈今天再不现身，那就只好对不起了，庄严并不是没有留后手，他已经把金戈家里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庄严站在通道旁边，启动元机链接车载AI，很快，一辆霸气的白色越野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庄严面前，驾驶舱的飞翼门自动向上升起，座椅向后移动，留出上车的空间。

庄严侧身，上车。

车门关闭，座椅自动调回记忆好的位置，轻轻包裹住庄严。庄严舒服地躺进座椅的怀抱，他喜欢融合驾驶，通过元机链接车载AI，实现人车合一。

元机指挥车子正要启动，副驾的方向却响起敲击窗户的声音，透过窗户，隐隐约约看见是一个保安，庄严意念一动，玻璃随即落下。

一张男人的脸映入眼帘，五官很大众，如果用文字描述，很难写满20个字，如果画一幅素描，也很难通过素描找到本人。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虽然穿着保安制服，但从气质判断，绝对不是保安，庄严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

“有事吗？”

庄严很警惕。

保安个子比较高，双手扶着车顶，像猿猴似的：“能搭个顺风车吗吗？”

话音未落，一盒香烟已经落在了中控台上。

“我不认识你。”

庄严把香烟扔出窗外，窗户玻璃开始往上升。

保安伸手抓住香烟，却并不坚持，只是笑了笑，笑脸在慢慢升高的玻璃后面越来越小，逐渐只剩两排雪白的牙齿，不等窗户关死，越野车已经缓缓移动。

“你要的货在我手上。”

窗户关死之前的一刹那，一句轻飘飘的话硬生生挤了进来，越野车顿挫，急刹，车头向前强烈地一耸。

副架的飞翼车门升起，庄严向外偏了偏头：“上来吧。”

保安侧身上车，车门缓缓落下，庄严看着前方，语气平静：“说吧，想怎么交易？”

“开车吧，庄总，边走边聊。”

保安似乎并不着急。

老练！

庄严暗中赞叹，大街上当然比地下车库安全。

一阵轻微而持续的推背感，电动越野无声滑了出去，平稳地驶过一个又一个弯道，在地下车库快速抬升。

不到半分钟，前方突然变亮，视野豁然开朗，越野车平稳地驶出车库，并入城市的大街。

一个阴天，云层很低，虽然窗户密闭，依然能感觉到外面很凉爽，保安回头看庄严，庄严的脸比天空还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批货对你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对吗？”

保安打破沉默，语气淡淡的：“你想要的，不过是里面那台笔记本电脑，同意吗？”

保安说完，便直直地看着庄严，庄严心里咯噔一声，嘴里却不屑地回应：“笔记本电脑有什么稀奇的，你要是感兴趣，我送你10台。”

“可是！”

保安不给庄严喘息的时间：“这台电脑的核心处理器，叫喜马拉雅001，是国家一级控制品，是绝对禁止交易的，它对你们有特殊用处，是吗？小岛严先生。”

仿佛一枚核弹在脑中爆炸，庄严脑袋嗡嗡直响，脸上瞬间布满冷汗。

“你......究竟是什么人？”

庄严突然被恐惧包围，仿佛已经被狙击手锁定，而自己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保安面无表情，继续无情地嘲讽：“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有一个东渡人的名字，却并不是东渡人，而是一个精日分子。当然，说你精日也不全对，因为精日只是一种生意模式，对吗？这台电脑，你不就是想用来讨好主子，然后要一大笔赏钱吗？”

越野车平稳行驶，电机动力强劲，可是庄严却感觉身上发虚，说话都不太连续：“你......怎么知道的？”

“元宇宙2023年3月9日，晚上11：30，索菲特酒店大堂吧，30天时间，你和同一个人，先后三次回到同一个时间切片、同一个地点，不是巧合吧？小岛严先生”

保安平静地看着庄严，像欣赏自己的猎物：“虽然你们都是虚拟的身份，可你们谈的，全是现实世界的事，这台笔记本电脑，不就是对方要的吗？可以啊，庄总，元宇宙接头，有创意。”

“所以，你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做这个局了，是吗？你们把几千块钱的笔记本，混在1500万的货里，就为了钓我的鱼，是吗？你是国安的人？”

庄严已经恢复平静，无论如何，如果遇到猛兽，扭头就跑是最差的选择，最好的方式，是盯着它的眼睛，跟它对峙。

保安却摇了摇头：“我是谁你不要打听，你背后是谁我也没兴趣，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了断一笔交易。”

“什么意思？”

“很简单。”

保安的语气依然很无所谓：“我这里只有买卖，没有伤害。所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们谁也不追究谁。你呢，损失750万，但是750万埋葬一个秘密也不算亏本，对吗？如果同意呢，你就靠边，我下车之后，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

“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严死死盯着保安。

保安对笑了笑，把一盒烟拍在庄严手里：“庄总，抽颗烟压压惊，没有什么是一盒烟解决不了的。......你要是不相信呢，也没有关系，看见没？前面是一辆大货车，你加速，冲进它的肚子，跟我同归于尽，干你们这行的，该玩儿命的时候，不就得玩儿命吗？”

......

......

金戈呆在家里，发愁地看着母亲和妹妹，张素素和金英坐在沙发的两边，谁也不理谁，金戈想和稀泥，却实在没有心情，也皱着眉头坐在一边想心事。

没想到，根本没想到，自己刚挣一点小钱，还没享受到有钱人的乐趣，却率先体会了有钱人的烦恼。

早上起来，金秋和张素素就因为买东西吵了一架，原因当然是金秋想买的东西太多，而张素素认为钱包还是太小。

当金秋突然又对打网球来了兴趣，把一大堆网球装备放进购物车的时候，张素素彻底爆发了，又开始攻击金秋的身材：“你也不瞧瞧你那个身材，是打网球的料吗？”

金秋毫不退让：“你自己从小没有机会，长大了什么也不是，所以也不允许我尝试是吗？我花我哥的钱，关你什么事？”

张素居然被一句话噎死，竟然张口结舌，无法反驳，二人便坐在沙发两侧，开始生闷气。

打破僵局的，是金戈手机的铃声，金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见方行远的号码，也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赶紧接起来。

“没出门吧？兄弟。”

方行远声音平静，金戈便知道至少不是坏消息。

金戈迅速恢复平静：“没有啊，老方，有什么事？”

方行远：“没什么事，就是通知你，可以出门了。”

金戈愣了两秒钟，突然就反应过来了，眉头立即舒展开来，感觉天空都亮了一点，却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搞定了吗？老方，能跟我说说吗？究竟怎么回事？”

方行远：“别打听，兄弟，知道太多对你并不好，你跟凌雅一样，只知道自己负责的事，其他的都是我干的，懂吗？”

金戈：“好吧。”

金戈放下电话，原地转了一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随即看见母亲和妹妹还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两边，金戈不禁笑了。

“走吧，金英，出去看琴，妈，跟我们一起去吧，中午我们在外面吃饭，你不是一直想吃烤鸭吗？”

金英的脸立即阴转晴，露出了青春该有的样子，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起来似的欢呼了一下，又扭头拉张素素。

“走吧，妈，你老是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事，今天我和哥陪你逛逛街。”

张素素矜持了片刻，脸上慢慢泛起红晕，撑着腿慢慢站起来：“也好，我也好久没出门了。”

金戈愉快地看着母亲和妹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

......

东亚最前端的东渡列岛，应该是亚洲最早迎来太阳的地方，朝阳冉冉升起，一点一点唤醒浩瀚无垠的太平洋，照亮了大洋西岸、星罗棋布的岛屿。

阳光照耀之下的岩间空军基地，便坐落在浩瀚的太平洋岸边、一个半岛的最前沿。作为列岛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除了是驻军总司令部所在地之外，也是诸多秘密机构的所在地。

基地占地极大，几乎覆盖了半岛三分之一的面积，算得上是太平洋西岸位置最好的军事基地。

基地最东边，与太平洋海岸平行的，是一条长长的跑道，其长度足可以起降最重型的轰炸机，跑道后面依次排开、占地极其广大的，便是大型机库、鱼鹰停机坪、直升机停机坪。基地南北两面，分别是油料和弹药中心，还有一个后勤司令部。

而基地的中心区域，是五栋花瓣型排列的独立建筑，花心的位置便是司令部所在地，包括司令以及少将以上参谋的办公室，一个任务调度中心，一个联合作战指挥中心。

四朵花瓣上，分布着各种功能中心，包括军官以及飞行员办公室，训练、物资、医院、娱乐、宿舍等等设施。

此时，花心所在建筑的三楼一角，阳光穿过厚厚的防弹玻璃，照耀着三间颜色各异的会议室，从左至右，分别是白厅，蓝厅和黑厅。

这是三间用于内部质询的会议室，从白到黑，依次代表问题严重的程度，从黑厅出来的被质询人，下一站基本就是军事法庭。

对驻军首席情报官、中校安德烈.特伍德的质询被安排在蓝厅举行，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为：中度。

质询会的发起者、主持人、国防部高级情报参谋、少将克拉克.派克坐在椭圆形会议桌靠里的一侧。

他的左边坐着基地最高长官、驻军总司令、中将哈里森.米勒，右边坐着二号人物，驻军参谋长、少将乔伊.福特。

介川恒一猜得不错，乔安娜作为克拉克的特邀专家，也出席了听证会，坐在最右侧。

作为主持人，克拉克率先发言：“各位，鉴于本次质询会的特殊性，我们将全程开启监控，OK？”

克拉克说完便转向哈里森，用眼神征求对方的意见，他跟哈里森虽然没有隶属关系，但是对方军衔比他高，双方见面，他要尊称对方一声：“Sir。”

哈里森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克拉克调查他的下属，他是不太高兴的，但是对方并没有扩大范围，而且请自己出面坐镇，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克拉克又转头看着右边的乔伊，乔伊耸耸肩：“悉听尊便。”

乔安娜不等克拉克询问，便微笑着回答：“我当然没有问题。”

“克拉克将军，我非常欣赏您的专业性，我当然没有问题。”

安德烈作为被质询对象，坐在会议桌对侧，向克拉克职业性地点了点头。

乔安娜不安地看了一眼克拉克，心中捏了一把汗，直觉告诉她，这个安德烈属于那种最不好对付的人。

果然，安德烈说完便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克拉克。

“安德烈.特伍德中校。”

克拉克突然提高声音：“现在对你进行正式质询，你知不知道？广泛而坚固的盟友体系，是国家实力的象征，是自由世界秩序的基石，平等而独立的盟友关系，是我们输出价值观和管理全球事务最重要的工具。”

“我知道你的观点，克拉克将军，但我并不认同。”

安德烈眼神坚定，坐姿笔挺，双手放在桌面上，双眼平视克拉克，语气异常平静：

“说到军旅生涯的成就，我当然不如三位将军，甚至遭遇过诸多不公正的对待，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并非西点军校毕业，但是作为这个伟大国家的公民，我的自豪感并不比你们逊色哪怕一盎司。我爱国的心，跟你们一样炽热。”

见安德烈有一些激动，乔安娜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安德烈点头致谢。

“但是。”

安德烈随即回头，眼睛在三位将军脸上巡视。

“我并不赞同克拉克将军对盟友关系的阐述，在我看来，我们与所谓的盟友，就是雄狮和狮群的关系，大家各取所需、互相利用而已，雄狮提供富饶的领地和安全保证，狮群负责捕猎食物并繁衍后代，所谓共同的价值观，不过是互相确保交配权而已。

各位长官，你们敢保证狮群有忠诚度可言吗？反正我不敢，我相信，一旦我们的地位被其他雄狮取代，狮群会毫不犹豫地撕碎我们，并效忠新雄狮，越是紧密的伙伴，越是会迫不及待匍匐在新狮王的脚下，乞求交配。”

安德烈慷慨激昂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越来越响：“所以，各位长官，我，安德烈.特伍德，驻军首席情报官，我的职责就是确保我刚才描述的可怕景象，至少不要在我的任期内发生。”

安德烈说完，便平静地看着对面。

“所以，安德烈中校，你怎么确保？”

参谋长乔伊不动声色地看着安德烈。

“锁死他们的科技，终止他们的进化，压制他们的文明进化，让他们永远不能挑战我们，乔伊将军，如果我是一头雄狮，我可以接受死于对手，但是决不接受死于狮群。”

安德烈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到冷酷无情。

“所以，安德烈，因为你的偏见，你不惜制造坠机事件，导致试飞员失事，也要阻止盟友测试自己的AI是吗？因为你的偏见，你不惜攻击防卫大臣的基因，让他久病不起，只是因为他坚定地支持这次测试，对吗？请你回答。”

克拉克冷冷地看着安德烈，顺着乔伊的话题，抛出本次质询会的核心主题。

如此严厉的指控，让哈里森明显感到不安，便扭头看着克拉克：“克拉克，这太可怕了，有证据吗？”

克拉克：“是的将军，经过两周的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初步的证据，坠机事件，是有人入侵了试飞员冈本川的元机程序，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幻觉才导致的。至于防卫大臣森田茂的病情，我委托乔安娜女士进行了专业的调查，乔安娜，Please。”

乔安娜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是的将军，我们采集了防卫大臣的基因序列，分别向国际基因组织和本地分子基因研究社求证，得出的结论惊人的一致，防卫大臣的基因序列被人为修改过，虽然修改的方式还不确定，但是我们怀疑是通过元机对某些基因片段进行了压制。”

“也即是说，对冈本川和森田茂的干扰，都是通过元机实现的。”

哈里森疑惑地看向克拉克：“可是，元机具有最高等级的私密性，采用最封闭的被动式系统，如果本人不允许，外界怎么可能入侵他们的元机呢？”

乔伊往前探出半个身子，隔着克拉克看着哈里森：“将军，据我所知，自卫队使用的军用元机芯片，都是我国公司的产品，而具体的移植工作，正是安德烈中校负责的。”

克拉克冷笑一声，补充道：“芯片的生产商是深度元公司，而安德烈中校，跟这家公司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我们高度怀疑，他们提前在试飞员和防卫大臣的元机中，植入了幽灵程序。”

乔伊显然跟克拉克提前沟通过，此时也站在了谴责的行列。

“如果真是这样并因此而引发悲剧的发生，那是对个人隐私的野蛮侵犯，是对人权的粗暴践踏，是对盟友关系的毁灭性破坏，是蓄意谋杀！简直是耸人听闻，令人发指。”

哈里森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安德烈，许久，才缓缓开口，话很少，却很有分量：“安德烈中校，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不送你上军事法庭的理由。”

安德烈似乎早已深思熟虑，看起来并不紧张，只是平静地看着哈里森，耸了耸肩：“抱歉，Sir，我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乔伊觉得不可思议，随即用力敲了敲桌子：“安德烈，请注意你的言辞，现在向你问话的，是驻军最高指挥官。”

克拉克双手抱胸，惬意地看着安德烈，仿佛看着一只掉进陷阱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