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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言理想的很清楚,听声音那骑兵也就百人左右,而他这里则有两百来人,能拿得起刀,杀得了人的精壮也有四十来口。
虽说这些人都不是经过训练的兵丁,但只要马贼人数不多,他们凭险而守,就还有机会。 可是当杨言理登高远望,他的盘算却注定要落空了。 只见原本漆黑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条火龙,绵延数里。无数人打着火把,足有数千之众,他们纷纷自官道而下,向村落涌来! 这哪里是什么马贼,分明是大军过境啊! 北直隶之地,早已没了官军,那只能是李自成人马。 一股无力之感顿时向杨言理袭来,使他不禁一声长叹,想不到逃离京师已有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要陷于賊军之手。 面对数千大军,就是诸葛在世,也无回手之力。杨言理能做的也就只是将事实通报下去,至于反抗,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闯军陷了京师,就不能再以流寇视之,料想不会为难普通人,这已经让大多数人失去了抵抗的决心。至于他们这些前朝士人,勋贵,官员,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随着几名想要逃出村落的人,被跌跌撞撞的逼了回来,骑兵也终于出现在院门之外。 和杨言理判断的一样,大约只有百骑,他们大多只是穿着杂乱的棉衣,卖相极差,可是散的肃杀之气,却让人不敢小窥,必是百战精锐。 骑兵们打马上前,却没有立马冲杀进来,这让院中诸人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只有几名勋贵依然面如土色。 他们与老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士人,官员都可以降,他们却是不能,就算降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士彦兄,吾有一事相求,还望你一定应下。”不知何时,许真已经站在杨言理身旁,他看着院门外的骑兵,有些失神的道。
杨言理这才现站在身边的许真,只见他一身官袍,神情有些恍惚,但眼中却透露着一丝坚毅。这让杨言理不由得一惊,勋贵和富人们都忙着换上平民的衣物,这位许大人到好,一身官袍穿得整整齐齐,怕闯军不知道他是朝廷大员么?还是终于准备事贼了? 杨言理一时间有些失望,他已经决定跟随恩师,让闯军见识士大夫之烈,所以也就不再回应许真。 而这时院门外,骑兵们已经簇拥这一名着甲将军来到门前。这人四十来岁,颇具威严,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诸人,一抬手中马鞭,指着众人道:“吾乃大顺朝威武将军赵应元,尔等这里谁做主!”逃了一个多月,可还结果还是一样,这可能就是天命吧。杨言理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向赵应元走去,可他步子还没迈开,便被一旁的许真抓住。 杨言理回头诧异的看着许真,却听他轻声说道:“吾乃国之大臣,本该早死,然嫣儿却是无辜。其母早丧,替吾好好照顾她!”
杨言理顿时便为之一愣,而许真却已经一甩身前官袍,大步走了出来。“吾大明朝吏部员外许真,做得了主!”
他边走边大声呼道,最后在赵应元马前停留下来。
“哦,既是前朝大员,今被吾擒获,可愿归降。”赵应元早就注意到许真,他奉闯王之命进驻山东,正需要官员和士人辅佐,因此他诚恳的说道。
可谁知许真却想也不想的回道:“吾乃崇祯朝进士,天子门生,不愿事贼!”闻言赵应元不禁一愣,京师之中不少前朝辅俱已降顺,怎么他却连个员外郎也不能降服。一时间,他不由得有些怒道:“既不降吾,可知后果!”
面对恐吓,许真决然道:“但求死尔!”
说完,他便闭目不言。
在杨言理想来,许真既然没有在京师被破时殉国,定然是将生死看得颇重,这样的人降顺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没想到真到被擒之时,他却是如此的决绝。 这让他满是震惊,满是羞愧,同时又让他热血上涌,寒窗苦读十余载,学的不就是一个忠孝节义。在京师时他被恩师劝住,独自苟活,今日他却不想在次逃避。 见许真闭目待死,杨言理顿生同死之心,若是以区区一介举人,得享士大夫之烈,为忠义而死,死之犹生也! 可就当杨言理下定决心时,却又记起许真的交代,他不禁猛然回头,寻那许语嫣身在何处。 在他身后,十三岁的小姑娘,两行眼泪花啦啦的流着,在涂满烟灰的脸上留下两条白皙的痕迹。杨言理看着不由心中一疼,这就是许真当初没有跟随皇帝的原因吧。 “既不降吾,那本将便不能留汝。然本将佩服许员外忠义,脱下去留个全尸吧!”许真的决然不似作假,这让赵应元很是恼火,但汉人自古崇敬忠义之士,他有些惋惜的道。
言毕,自有武士架着许真向外拖去,而他除了看了杨言理一眼,便不一言。本就哭的梨花带雨的许语嫣,哪里还能忍受,见父亲要被拖去行刑,立马便一边流泪,一边向人群外挤去。 杨言理见此顿时大惊,哪里还顾得了什么忠义,什么士大夫之烈。这一刻他心中已经应下许真之托,君子一诺,独行千里,亦必践。 乘着赵应元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真身上,他急忙退回人群中,将许语嫣拉住,挡在身后。 而这时赵应元的目光终于向院内看来,但是失去许真,他对院内之人已是意兴阑珊,没有再耗费时间的意思。他一抬手中马鞭指着院内众人冷冷道:“诛其头领,余者充做前军。”赵应元说完便一打马,调转马头,身后士卒立马分开一条通道。待其与亲卫离去,一名军校立马翻身下马,抽出腰间长刀大声命令道:“跟吾冲进去,敢有反抗者,不听号令者,乱刀剁之!”
众人谁也不敢阻难如狼似虎的闯军,纷纷安其要求,蹲于院中。许语嫣此时以完全崩溃,失了主见,只是本能的眼泪流个不停。好在良好的教育,使她没有哭出声来,然而瘦小的不停抽涕的身体,却让杨言理更加难受,他无法想象 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陷于贼军之手的后果。 闯军士卒提着战刀,在众人中走来走去,不时有人被甄别出来。这是闯军早期最通常的手法,每破一城,便杀其官绅,杀其族老,裹挟普通百姓为前驱。只是如今李自成以得半壁江山,其手下却还是这般做法,不改农民军的习性,实在难成大事。 人群中富人和勋贵们,一个个的被拉出来,他们有的虽然换上平民的衣服,可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气质,较好的皮肤和身体却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这股闯军显然经验十分丰富,片刻间以从众人中挑出十几人。 在他们看来,这年头还能长膘的绝对非富即贵,都是该杀的存在。 见此杨言理不由得大急,他不要紧,一个多月的逃跑,全靠一双老腿,风吹日晒,早已没了书生模样。可是许语嫣却是不好过关,她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虽然涂抹了一些烟灰,可却还是能瞧出一二。 当下杨言理也顾不得什么儒家礼节,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抓起身旁的一坨,就往许语嫣身上涂抹。他的行为自然让许语嫣为之一愣,居然止住了断线般的眼泪,瞪着一双带泪的美目,有些呆滞的看着杨言理,似乎不明白他在做些什么。 见她这般模样,杨言理自是心疼,可手上动作却未停下,直到将带着一丝清香的许语嫣,生生打扮成一个又丑又脏的小乞丐,才停下手来。 闯军的甄别行动并不十分严格,偶有抓错或是漏过,都是无关紧要地!毕竟乱世人命,贱如狗嘛! 杨言理和许语嫣很幸运,一名闯军在闻到难闻的屎臭味后,便皱了皱眉就没有上前,他们逃过一劫。 可被拉出来的人,就没有什么好运了。闯军留下几名士卒看守院子,便压着一个个面如死灰的人出去。 就在院门之外,一子排开,士卒们手起刀落,十几条鲜活的生命,瞬间人头落地。喷溅的鲜血撒了满地,让泥泞的路面变得腥红,令人触目惊心。 杀完人,闯军又将院中诸人赶了出来,这里已经不是俘虏能住的地方,只有军官们才能居住。 由贫民组成的闯军,打倒了老牌地主和贵族,现在他们却成了新贵。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皆是如此,看来也并没有多少先进性。 众人被赶到院外,不许携带任何物品,在士卒的压送下,向村外走去。经过尸体和满地的鲜血时,杨言理努力挡住许语嫣的视线,怕小姑娘再受打击。 可是行至村外,令许语嫣崩溃的一幕还是生了。 那村口大树下挂着的青色官袍上白鹇图案栩栩如生,不是许真又是谁!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还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只是看了一眼便昏死过去。 阵阵冷风吹过,杨言理背起许语嫣继续前行,身后绳子与尸体一起晃荡,这是飘摇的大明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