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我来姜家已经三日，大姐的出殡我也懒得参与。那层“姐妹情深”的窗户纸也算是彻底捅破了。

京城里的传言，魂九打探来说给我听，我听了也只当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

无非就是我又多冷血多无情。

修竹院跟往常一般安静。

我从紫竹林里消食散步回来，准备安寝。我保持着从云城养成习惯的养老生活，早起早睡，白日读书习字，有时有闲心还养花喂鸟。

掀开冰丝被子，安心躺下，缓缓闭上眼。

只是耳旁热乎乎的气息，让我心惊，我倏地睁开双眼 ，猛地起身。

“什么人？”

对方没说话，只是身子从后贴近我的背，双臂圈着我的脖子，脸埋进我的颈项间。

我挣扎，抵触他的靠近。

“……家主。”

男人旖旎低语，他说话间的热气，让我无法忽视，也让我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止。

终于还是要来了。

从进姜家那天起，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凤国的规矩，庶女只能接受嫡女赐下自己用过的男侍为夫郎，我知道自己排除和厌恶这一切，但从我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没得选择。

我渐渐放松身子，脸往一旁微侧，将后背对着男人，全身都表达着拒绝。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在我脖颈处，吻了一下。

我蹙眉，因为那吻特别凉特别冰。

对方的身体明明像火炉一般滚热，吻却如此冰冷。

我的身体与之相反，明明体寒，冬日双脚怎么也暖不热，还需要提前准备汤婆子，暖炕。

此时，脖颈的皮肤却很烫。

男人冰凉的唇瓣还在那处，我心里却已经不耐烦了。

“够了!”

我真不想忍，我觉得自己拒绝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对方如果识趣，我可以分他一半床。

如今，还纵地得寸进尺。

“家主，我……守宫砂尚在。”

男人听话地没有再乱动，脑袋乖顺地伏在我肩上。

我脑袋空白了一下，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高兴。

“你……今年多大了？”

莫名的，我想到那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娃娃脸少年，对方模样纯良天真，没想到撩人的手段倒是老辣。

男人静默，我了然他是不愿意吐露，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暗暗松了口气。

“你我年龄不合适。”

古人早熟，但身体又没早熟。

凤国女人的身体容易被撩拨，如果不是对情事一直冷淡，估计早就化身为狼了。

我不想做禽兽不如的事，虽然凤国女人只有我一个女人会这么想。

“家主嫌弃……?”

身上那股强势的热气渐渐变冷。我有些困顿，显然到了往日睡觉的时辰，随着男人从身后离开，我慢慢阖上眼。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悠远，我敷衍地“嗯”了一声，男人似乎还说了什么，声音传入耳里却模糊地听不清。

如果以前，我根本不可能安心睡在别人身旁，偏偏凤国女子稀少且贵重，如果妻死，夫也必须跟随。

如果不是我来姜家，这五位夫郎估计也要跟着大姐陪葬。

既然身边人没有隐患，便是天塌了，也不能影响我的睡眠。

翌日，东方渐白，我在院中耍了一套太极拳，没什么目的，就是为了锻炼身体。

路过的魂九脸色阴沉。

我收了最后一式，不知道谁惹他了，问他，他也不说，只是拿那双狐狸眼莫名盯着我。

平日这双总是含笑，闪着狡黠的光芒的漂亮眼眸，如今，却隐藏着我看不懂的暗潮。

我眉头紧皱，想想这三日，魂九就没露出过任何笑脸，我六岁在云城与他相识，第一次见面，他说，早晚会重回江湖。

我看重他制毒的本事，一直强留在身边。

难道已经是分开的时候到了吗？

“如果……”

我拉起魂九的手，他却带着怒气甩开了我。

“如果你想离开，就……走吧。”

我看到他骤然静止的背影，心想果然如此，他应该一直等我这句话，我应该早察觉的。

差不多十年感情，我真得不舍，如果今生可以信任的，那人便只有魂九。

我已经习惯有他的陪伴，习惯他配毒药匆忙的身影，喜欢他做的叫花鸡，秘制烤鱼。

如果以往，我想要什么，必然是一定要得到。

但对魂九，我竟然狠不下这份心。

看到对方微颤的肩膀，我知道他也是不舍我的，我竟然心里有丝欣慰的感觉，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羁鸟恋旧林，我却从没把他看作羁鸟，他迟早会有展翅高飞的一天。

我想找一处没人的地方静静，刚转身，背后便被人抱住，冲劲有点儿大，我踉跄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

我缓缓转身回抱他，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心里微微叹息，听着他胸口极快的心跳。

轻抚他的后背，希望这样能安抚他不平稳的情绪。

我想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魂九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他不断地在我耳旁轻声低语。

我没有心？

我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明明是你想要离开我，我心里忍不住反驳。

“……不想走，就留下来吧，你知道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的。”

我心里自私，贪婪的欲望又重新冒了出来，我一直知道甜言蜜语对身边人的作用有多大，我却从不屑去用。

如今，我却卑鄙无耻的用在信任的人身上。

果然，魂九身子微颤，低下头认真打量我的脸，似乎确认我有没有哄骗他。

我看到他微红的眼眶，我怕他不愿意留下，直直望进他湿润的眼眸，希望他能看到我眼里的真诚。

“……是做梦吗？”

他喃喃的低语，让我疑惑，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

倏地，一片阴影落下，对方的唇碰到我的唇上。

本能地我想要推开，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是男女之情，而且对方只有十五岁。

虽然魂九同十五岁的孩子没什么关系，心智说是二十五岁都有人信。

他的吻像小猫舔食，又小心又青涩。

还是一个少年人啊。

他眼底爱恋的神采，为何我现在才看清楚，我推他的动作终究没有落实，我不忍心看到他眸子渐渐变得暗淡，于是，加深了这个吻。

从一开始的涓涓细流到海上的狂风暴雨，少年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些雨露。

我怕他晕过去，及时止住了这甜蜜的深吻。手上淡然地的擦了擦他嘴角的晶莹，从容地给他系着被我蹂躏褶皱的衣襟。

“……色胚!”

不知何时，我倚靠在桃花树下，我们彼此相拥。魂九双手揽着我的脖颈，低头喘着气。

他的声音带着嗔怒，我指尖的动作微顿，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我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已经是我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良心自己跑出来被发现了而已。

魂九的唇又要贴上来，我却躲开了。

刚刚还骂我色胚，怎么不到半刻又想了?

我对少年的口是心非有些无奈，我感受到他的不满，但什么也没说，我只是慢慢轻抚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躁动的，炸毛的花猫一般。

有些事，我不会做。

我承认，我那藏在犄角旮旯的良心又跑出来遛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