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被照在脸上的阳光晃醒了，天已经大亮，昨晚竟没拉窗帘。他很少起这么晚，有点不习惯，坐起来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面阳台上搔首弄姿的大妈正在带着不知哪来的自信对着镜子跳舞。小耳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往四周看时，竟是宾馆的摆设。他看了一下表，快七点了。也几乎在一瞬间，他感到了剧烈的头痛。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喝多了，生平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他对自己有点失望。失望的不是自己喝多了，而是自己竟然喝酒了，罪恶感一下击在了他的心窝上，让他心烦意乱起来，于是重新躺下来，脑子里过电影一般想起一些往事。

2003年，22岁的自己大学毕业之后，两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找工作。自己喜欢看书，对找工作没那么上心。再者自己花不了多少钱，随便打个零工就够了，还有小洮姐每月给钱，不要不行，还每天过来做晚饭一起吃，生活上也没困难；当然，最主要还是自己的天体物理学专业不太好找工作。

爷爷作为一个世传的老中医，自己却学了这个专业，其实并不是对中医不感兴趣。爷爷在接环正骨和内科杂症上面都建树非凡，自己从小跟爷爷学中医，爷爷也是一直手把手的教。可以说，除了纯经验的东西，理论性的东西在爷爷那里学的差不多了。自己并不想在大学继续学习中医，想换个专业，也换个思路换个角度看待世界。

自己也同时修了哲学，业余时间都是在学习中度过的。只是大学里教的哲学，大部分都是西方哲学。中国的哲学，涉及较少。加之中国哲学玄之又玄，更多的是纯感受的东西，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讲课的教授又有几个真明白？不过西方的哲学，更具清晰性和逻辑性，更能对其他学科有促进。

想到爷爷，突然有点心痛。从自己小时候记事起，爷爷每年都有几次去一些偏远的地方做义诊，长则一月有余，短则十天半月，不仅免费诊断，很多穷苦人家连药钱都不收，这种善事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开始是爷爷自己步行，后来坐车，再后来买了车，就带着徒弟开车去义诊，既救人也教学。小时候的自己经常寒暑假陪爷爷出去义诊，同吃同住同诊断。爷爷医术高明，对于一些怪病常用不可思议的方法治病，外人看起来像是封建迷信，但却每次都管用。爷爷却对自己说，这不是神神鬼鬼，而是真正的天人相应，是中医的根。

记得自己十岁那年暑假，和爷爷去邻省一个偏远的县城义诊时，碰到有一个五十岁左右，圆头圆脑矮胖的男人来找神医，说自己姓匡，家里有病人想请神医过去看一看。爷爷的徒弟让把病人带来，男人却说带不来，只求爷爷去一趟。说孩子突然长了怪病，一家人始终瞒着不想让外人知道。于是爷爷询问病情，这人趴在爷爷耳朵上耳语了很长时间，之后爷爷答应在县城义诊完之后就去，那人却嘱咐去了就说是远方亲戚，不敢说是来给孩子瞧病的。

爷爷在县城忙完之后就去了这个小山村，车兜兜转转上来，找到了这户人家，一座高耸的三层小楼，屋外一辆大型的东方红拖拉机，上面满是石头渣子。

一看爷爷真的来了，那寻医的男人迎进家里就要下跪，却被爷爷徒弟搀住，爷爷说道：“稳住神孩子能治好，病情我大体了解，咱们先唠唠家常，没准哪句就和孩子病情有关，多唠唠之后再说孩子病情。”

爷爷徒弟插了一句问道：“全村都姓王，您一家姓匡？”

徒弟插话不是不讲规矩，这是怕主人家不知怎样说或者说不清，所以开个头让他慢慢聊。

于是老匡说起来。

原来这户人家在当地算是外来户，当时五十多岁的老匡父亲，带着老匡两口子，还有他们不到一岁的孩子来这里定的居。这一代偏远山村苦的很，没人愿意待，这家却进了荒山，找附近无人的角落住了下来，一直活的很苦。后来政府对这片管理混乱的区域进行建村规划，已经住了四五年的他们就成了本地人，也给了户口，自己开荒的地也就分给了他们。日子一直过得不算好，但是也不愁吃穿，一般人家。老匡父亲心善热心肠，加之又见过一些世面，所以在这一代也算是一号人物。只是老匡父亲不长寿，搬来的第七年，六十多岁竟然就去世了。

说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家的孩子刚好到了上学的年龄，谁成想原来聪明伶俐的小子上学却笨的要命，而且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从上学开始就受人欺负。一个是因为外来户，再一个是因为这孩子身体越来越差，性子也越来越软。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闲着没事干，天天也不出门就在家赖着。

原本在家务农的老匡，也跟着父亲闯过社会，有些见识，原来是没机会施展，后来国家越来越开放，老匡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毁了孩子，就在两年多前做起了石子生意，带着儿子一起干，既给家里挣点钱，也能练练孩子的胆量长长见识。

那时人的环保意识差，很多小的山头村里都承包给个人，有的种树养牛算是好的，有的专门承保荒山，然后采石挖沙挣钱。老匡就找村领导承包了一个山头，专门采石子石料，用买的二手拖拉机拉了出去卖。爷两个干了几年，也没挣到大钱，日子过的不温不火。

正当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时，小匡却突然出问题了。本来这孩子体弱多病性子软，在山头采石也是有气无力的，老两口愁的觉得孩子以后连说媳妇都难。可是在今年年初，孤僻的小匡突然变得喜欢扎人堆了，一有时间就扎人堆里逞能、吹牛、聊天加喝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在村里也渐渐有了影响力，身体更是一天天强壮。这是好事，老两口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高兴之中却又有隐忧。

一个是这孩子原来极为胆小怕事，现在一反常态经常发脾气打架，而且一打架就暴怒下死手，村里无人敢惹，就连原来经常欺负他的那几个村霸，见他都躲着；慢慢的村里虽然无人敢惹了，交往的却也越来越少。

再一个就是这孩子每天都要去山头，有活就干，没活就在那里坐着，刮风下雨也不影响，待够了才回来。刚开始老匡和妻子以为孩子长大了，想给家里多挣钱，就劝他注意身体，钱慢慢的挣，可他不理。前段时间下山的路被水冲断，石子运不出去停工了，他还是每天上山。

老匡觉得有问题，但又觉得不是问题，毕竟孩子变得不受欺了，在村里影响力也大了，而且身体也越来越好。于是也就随他每天上山，自己却是有活就去，没活在家待着。

可是有一天，本来说要和妻子一块下山的老匡因为闹肚子没去，躺在家里睡觉。半睡半醒之间透过窗口发现儿子突然回来了。他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就一下跳进了自家的水缸，然后把头沉下去大口的喝水，又说水不好喝，然后跳出来趴在地上吃土，吃了满嘴的土，就又趴进缸里喝水，随后竟拿过院里石桌上的录音机，扣下电池扔嘴里要吃，咬了几口吞不下就吐在了地上，电池生生被咬开了外皮，露出了黑乎乎的内瓤。把个老匡吓的不知所措，想出来又怕触怒易怒的儿子，在这种状态下自己是劝不住他的。只好在屋里看着，心想自己就装没看见，面对孩子就还有救，等等回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