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句芒想起来,小时候就是因为腿上都长了大片的丑胎记,她和霜霜才玩到一起的。 她的胎记发青,霜霜的胎记发红,虽然形状很不一样,但都不好看,总有人笑话她们丑姐妹花,霜霜胆子小,总是被吓哭,她就拿泥巴砸那些嘴欠的小男孩。 后来应该是因为由于这个胎记,霜霜受到太多欺负,霜霜的爸爸于心不忍,就花光了积蓄,带霜霜去做手术,后面就没有胎记了。 她记得霜霜说,在这座城市里换了很多个幼儿园,至少得有十几个,但因为胎记,不管是哪个幼儿园,大家都欺负她,哪怕她冬天捂的严严实实,夏天也遮不住,只能在长热痱和暴露胎记之中二选一。 只有换到这一家,因为她和霜霜一样都有大片的丑胎记,会和霜霜并肩作战,这家幼儿园才成为唯一一家霜霜待下去的幼儿园。 这家幼儿园,其实是本市一般人家都不会选的幼儿园,里面孩子的父母多是工农子弟,要么就是像句芒这样,被福利院集体送过去的孤儿。 霜霜来,其实完全是迫不得已。 不过霜霜后来做掉了胎记,就没有人再取笑她了。 句芒想到这里有些惆怅。 只可惜,她没有父母,没人愿意花光积蓄带她去做手术,到现在她都还没钱去做掉这块胎记。 不过好在现在苦尽甘来了。 田媛哽咽道:“好了知道了,妈妈扶你回去,今天晚上见见爷爷奶奶,还有你爸爸。”
田云绛心里五味杂陈,却也温声道:“是,见见家里人,爷爷奶奶他们都很盼着你回来的,更别说爸爸了,爸爸是最盼着你回来的,找了你好久,好多年前开始做电子产业,直到现在,出产的每一台手机和电脑第一次开机的时候都会看见你小时候的照片,想借此来寻找你。”
句芒动容了:“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找我花了那么大的精力。”
原来她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不盼望有父母了,但听见这些,还是让她心里感动。 田云绛看着句芒,还是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像右繁霜那样,让他觉得很容易接受。 但她的确是承欢,DNA报告上清清楚楚写明白的血缘。 虽然这个结果让他很难以置信,可是既然妹妹回来了,就好好补偿妹妹,把这些年没给她的都补偿回来。 昨天跟着她去她住的地方收拾东西,她的被子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破得不成样了,掉色掉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还有掉漆的保温杯,缝了又缝的帆布袋。 这些年,承欢实在是过得太苦了。 田云绛自己想得难过,却有意逗句芒,怕她难过,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话晚,别的孩子八个月都会叫爸爸妈妈了,你两岁还不会说话,爸爸妈妈都急了,后面爸爸终于教会你说两个字,你还记得吗?”
句芒从有记忆开始就在福利院,一直都有人夸她记忆力很好,一点都不记得她有这个时候。 她好奇道:“什么字?”
田云绛温声道:“一个是爸爸的爸字,另一个是爸爸的姓氏,那个时候爸爸甚至辞了职带你,陪你的时间最多,所以你只学会了这两个字。”
句芒完全没印象,只能尴尬又温柔地对田云绛笑一下。 田云绛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但还是想努力和她找话题:“福利院那边有没有人说是在哪里捡到你的,应该是在火车站吧?”
句芒迟疑了一下:“火车站吗?”
她记得,养大她的嬢嬢说是一开门就看见她被放在福利院门口。 只不过那个嬢嬢去世了,现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估计也问不着当时情况了。 她笑了笑:“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把我带回福利院的嬢嬢前几年走了,我记得她以前说是一开门就见我在福利院门口,可能是有好心人把我从火车站带过去的。”
田云绛还想说些什么,田媛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别总是问个没完,小芒还没缓过来,你不要一直问。”
田云绛只能按捺下心底的好奇,乖乖熄声。 那头收到消息的田君砚和邓华莲喜极而泣,听闻孙女就是句芒之后,更是泣不成声,无比意外。 “小霜就是上天给我们的福气,救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又带回了承欢。”
“之前听小霜说有个叫句芒的好朋友的时候,我就该留意,如果见过,就可以早点找到承欢了。”
“我真想认小霜当咱们的孙女,她和咱们家太有缘分,承欢和小霜也情同姐妹,这真是怎么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缘分呐。”
两个老人激动不已,抱头痛哭。 而右繁霜始终在失落和提醒自己该开心的情绪里出不来。 苏忧言抱着她看外面的日落:“霜霜,如果你想找,我会用尽全力帮你,但是无论找不找得到,你现在都有家了,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也永远不会遗弃你。”
苏忧言揉揉她的头发:“霜霜知道吗?”
右繁霜靠在他肩膀上,还是一言不发。 有点势利眼叼着玩具跑过来,冲着右繁霜叫了两声,示意她和自己玩。 右繁霜弱弱道:“点点,妈妈没有精力,你自己玩吧。”
有点势利眼甩了甩脑袋,又朝她叫了一声。 苏忧言把玩具捡起来,随手往后一扔。 小金毛跑回去捡玩具,捡起来就忘了要互动,咬着玩具疯狂甩头自娱自乐了起来。 右繁霜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躺在他怀里:“阿言,其实有了你之后我也没那么想要爸爸妈妈,只不过知道芒果找到了家人,还是会有一点羡慕。”
还有一点失落。 幸好,她没有和阿言说过她和田师兄去做过基因鉴定的事情,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 不用提起来,免得让大家多想。 苏忧言轻声道:“不用羡慕别人,我就是你的家人,会无条件地爱你保护你。”
右繁霜靠在他肩上,忽然咬了他一口。 苏忧言面不改色。 右繁霜松了口,又靠在他肩膀上,沉默着不说话,连和他说话都没有精力。 苏忧言摸摸她的脑袋。 过了好一会儿,右繁霜忽然坐起身来:“我要去给芒果庆祝了。”
苏忧言替她整了整领口:“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的,霜霜可以自私一点,我希望霜霜以自己的感受为先。”
右繁霜却摇了摇头:“芒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那么自私,而且我真心替她高兴,她人生的重要时刻,我如果不在,她会伤心的。”
右繁霜收拾收拾,强打精神,苏忧言摸摸她的后脑勺:“我送你过去,待会儿就在楼下等你。”
右繁霜无力地点点头。 苏忧言直接开车把右繁霜送了过去,送到之后也没走,看着右繁霜上楼,他就在楼下等着,随时都可以把她带走。 右繁霜敲响田家家门的时候,是田云绛来开的门,两个人对视明显都有些凝滞,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云绛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玄关里拿出一双新的粉色拖鞋:“先换鞋吧。”
右繁霜的视线落在那双新的粉色拖鞋上,有那么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有些苦涩和心酸涌上来,却又努力压抑着,怕在这样欢喜的场合里表现出来。 新的,没穿过的。 是不是之前准备给她的? 她这么想,却又觉得自己狭隘,现在她应该要高兴才对,这是芒果涅槃重生的日子。 右繁霜始终低着头换了鞋,不敢抬起头来,怕刹那间控制不住情绪,怕田云绛觉得她不高兴。 其实她是高兴的,芒果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父母,对她来说也是一桩喜事。 田云绛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他以为霜霜是自己的妹妹,只是没想到,原来也只是太有缘分罢了。 他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欢欣雀跃,觉得这么像,这么多的巧合,真的不可能不是了。 霜霜继承了家里奇妙的政法基因,还和奶奶一样,有一把出众的好嗓子和在声乐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但这样多的巧合,原来也只是他在白日做梦。 霜霜明明给他那么浓烈是他妹妹的感觉。 却不是他的妹妹。 右繁霜走进室内,客厅里,田君砚面露心疼地坐在句芒旁边,不时无声叹气,邓华莲拿着纸巾,听着句芒这么多年的经历,不停地拭泪。 过了一会儿,邓华莲忽然伸手捏了捏句芒的上衣,眼泪又差点决堤:“都洗得这么薄了,别穿了,奶奶给你买新的。”
邓华莲摸着那薄得不行又起球的布料,心里越发难受。 句芒却温柔地笑了笑:“勤俭节约是美德,奶奶您别难过,我有钱,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田媛这才伸手,也摸了摸她上衣的布料,意识到这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t恤已经洗得薄得要命,心酸道:“吃完饭妈妈带你去商场买,这件衣服不要穿了。”
右繁霜想起上次爷爷奶奶带自己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 那个时候,爷爷奶奶是不是也把她当成了小孙女,所以格外心疼? 真好,芒果,也找到了自己的家。 右繁霜看着这幅阖家团圆的画面,却泪盈于睫。 这时邓华莲才注意到站在入口的右繁霜,她连忙站起来:“哎呀,小霜来了,田云绛你怎么不说一声。”
邓华莲迈着有些颤巍的步伐,急步走到右繁霜身边,看她发白的脸,伸出老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臂,怜惜道:“手骨都没肉,小霜这段日子是不是没怎么好好吃饭?”
右繁霜拼命把眼泪忍回去:“没有,我过得很好的,只是我不太容易胖。”
邓华莲不信,回头看了一眼句芒,小心地询问:“是不是啊?”
句芒笑道:“是,霜霜她怎么吃都不容易胖,以前我天天晚上带很多蛋糕回去吃,我吃胖了十斤,霜霜还是很瘦,您放心吧。”
邓华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拉着右繁霜的手,通红的眼睛看着右繁霜:“来奶奶这里就多吃点,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小芒就是亲姐妹,在奶奶眼里你们都是奶奶的孙女。”
右繁霜听见这话,差点忍不住眼泪。 句芒笑起来,清丽的面庞干干净净:“我一直都把霜霜当妹妹,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是亲姐妹了。”
邓华莲红着眼点点头:“今年我们家真是好事不停,来了小霜,又找回了承欢,我这辈子就算是死在今天都算是圆满了。”
田媛连忙道:“妈,您别胡说,承欢回来了,可以承欢膝下,您往后还要享福呢。”
邓华莲只是紧紧攥着右繁霜的手。 真好,真好。 家里有孙女了,孙女回来了,老天还送给他们一个,这辈子无憾了。 而田媛的视线移到右繁霜身上,依旧有那种心悸的感觉。 她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承欢也找到了,看见右繁霜,她还是有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悸,从前阴影带来的窒息感会无由来笼罩过来。 小霜这双眼睛,太天真无邪,真的像她的女儿,那种纯真到令人心悸的感觉太浓郁。 之前那段时间她一直躲小霜,也是这个原因。 最后还是田君砚发话:“人齐了就别站着了,快点入席。”
众人才回过神来,田云绛把右繁霜领到自己旁边坐下,右繁霜的另一边坐的是句芒。 田君砚先是倒了一杯酒,把就一行撒在地上,嘴上念着家乡话:“祖宗保佑,让田家找回了孙女儿,苍天在上,一家平安,阖家团圆。”
右繁霜抬头,看见了厨房里点着蜡烛和香,大概也是因为祭祀祖宗。 田君砚把酒杯放下,摆手:“吃吃吃,别等。”
田君砚发话,众人才动筷子。 右繁霜有些不解,小声道:“师兄,是待会儿还有人来吗?”
田云绛讲到这个有些心酸,却还是温声解释:“是我爸,妹妹丢失之后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就一直没有管我们了,但是妹妹回来,爸爸一定会很开心,所以把爸爸也叫过来了,不过你不用紧张,应该是你也听说过的人,不算太陌生。”
右繁霜迟疑:“不算太陌生?”
田云绛给她夹了块鸡肉:“你知道念欢科技吗?”
右繁霜没多想,应道:“知道。”
田云绛把肉放她碗里:“那个就是我爸在承欢走丢之后创立的电子产业。”
右繁霜失神地哦了一声,但随即却忽然想起来:“念欢科技的董事长,是不是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