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繁霜常常被街坊阿姨们夸可爱漂亮,所以小繁霜从不觉得自己的胎记丑,反而觉得很好看,她的皮肤是彩色的,和别人都不一样,爸爸可以一眼从人群中认出她来。 而句芒和她一样,有大片大片的胎记,但别人都有意无意可惜或嘲笑句芒的时候,小繁霜却真挚地认为句芒很漂亮。 小繁霜和经常投喂她的阿姨们一样,夸赞一个人漂亮的方式是给她好吃的。 所以,在那之后,句芒常常能吃到小繁霜给的零食,吃不饱饭的时候能吃上小繁霜的零食垫一下。 句芒出于自尊心,也有意维护和自己一样的小繁霜,幼儿园的孩子们因为领教过句芒的威力,都不敢嘲笑小繁霜。 于是,这个幼儿园成了小繁霜唯一待下去的幼儿园。 句芒经常会交代:“你明天早点来,知道吗?”
小繁霜也乖乖点点头。 右春生发现了小繁霜最近常常要求早点去幼儿园,每次都很开心。 他蹲下来给小繁霜系小太阳帽,充满希望地问:“霜霜是在幼儿园交到朋友了吗?”
小繁霜胖嘟嘟的脸认真,她点了点头:“嗯。”
右春生的欣喜溢于言表。 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风评很不好的幼儿园里,小繁霜居然交到了朋友,甚至开始向往早点去幼儿园。 右春生心情都轻盈起来,特意给小繁霜带了一兜子的零食,分给小班的所有小朋友们绰绰有余,右春生的笑脸憨厚,笑意发自内心:“霜霜把这些分给朋友,好不好?”
小繁霜看了一眼小书包,很多很多小零食,她拉长的奶音软绵绵的,肯定道:“好。”
而到了幼儿园之后,幼儿园里还没有小朋友来,连老师都没几个。 小繁霜背着书包,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 句芒一到就看见了小胖繁霜在那里荡秋千。 句芒跑过去,向她伸出手:“今天也给我糖,我帮你写算术。”
小繁霜呆呆的,连忙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笨拙地放在句芒手心里。 句芒迅速拆开糖纸塞进嘴里,周围没有人,她却依旧警惕而迅速地把小繁霜给的奶糖都塞进嘴里。 早点来就是怕别人抢。 她瘦弱得像一根柴禾,在这里永远吃不饱饭,却奇迹般地有无穷的力气,拳头硬得能揍得那些嘴欠的男孩们嗷嗷叫,在没有父母的童年里野蛮成长。 吃着奶糖,句芒也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和小繁霜并排坐在一起。 “你爸爸怎么给你买这么多零食?”
句芒嘴里含糊不清:“你爸爸他们不觉得你的胎记丑吗?”
从有记忆开始,句芒就一直被嘲笑,连大人们都因为胎记不断弃养她,在她还不成熟的思维里,胎记等于不值得被爱。 句芒坐下来的时候,秋千荡了荡,小繁霜努力地维持住平衡。 可是所有缺点都被爱着的小繁霜不理解句芒为什么会这么问,呆呆道:“爸爸买零食和胎记丑……爸爸不觉得丑呀。”
句芒咬着从小繁霜那里要来的奶糖,有那么一瞬间鼻头酸了,却立刻倔强地别过脸去,不让小繁霜看见一闪而逝的泪光。 一种说不上是委屈还是羡慕,亦或是心酸的情绪涌上来,她误会了小繁霜的本意:“不觉得就不觉得呗。”
句芒把糖全塞进嘴里,把眼泪也塞回去,从秋千上跳下来,直接走向课室。 小繁霜不懂她怎么忽然就走了,费劲儿地扶着秋千绳跳下来,两根萝卜短腿迈开,跟在句芒后面,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小胖手攥住书包带,一边喘气一边叫住句芒:“芒果,芒果,零食,给你。”
句芒迎着风把眼泪憋回去,倔强地头也不回:“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
一整天里,孩子们发现句芒都没和小繁霜说话,做手工的时候,小繁霜也是自己一个人做的,句芒没有和她一起。 有小男孩明白了,句芒不护着她了,上前故意踹翻小繁霜捏的罐子:“你的胎记那么丑,你爸爸很快就会不要你了,就像瘟神一样,有好多爸爸妈妈都不要她。”
小繁霜伸手要去捡小陶罐,男孩子们却看着她通红的腿,用力地道:“然后你就去和句芒睡一张床,去当句芒的妹妹,谁都不喜欢你们,谁也不要你们,两个怪物睡在一起。”
在福利院的孩子里,外表是否有缺陷是极重要的领养评判标准,大人的评判影响了孩子的三观,小繁霜带有巨大缺陷的外表却没有被遗弃,反而被爸爸疼爱,更让福利院的孩子们嫉妒。 而句芒闻声看了这边一眼,又别过头去,起身出去了。 小繁霜被男孩子们推倒,头发都扎在了泥巴里,她笨拙地想要爬起来,男孩们却又把她推下去。 “句芒故意出去了,她才不理你呢,你还想她帮你吗?你个丑八怪。”
他们拿陶泥砸她。 “丑八怪,丑八怪去死!”
小繁霜爬不起来,被坏男孩们用陶泥砸着,她反应迟钝,想躲却躲不开。 而在小繁霜最无助的时候,刚刚出去的句芒抓着一把花坛的泥土,一把糊进了为首男孩的嘴里。 所有人猝不及防。 而那男孩的嘴被糊住,句芒用力地捏住他的嘴不让他把泥吐出来,她眼睛通红:“你妈妈才不要你呢,你才是丑八怪,有人要右繁霜,她爸爸很爱她,没有人要你!”
那男孩被塞进一口泥,扑腾起来。 而句芒拽起一脑袋陶泥的小繁霜就往外跑。 小繁霜一直背着书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跑到小花园里,句芒才发现她一直背着书包,看似教训实则担忧:“你怎么一直背着这个包?”
而小繁霜从包里拿出一把水果糖,怯生生地递给她。 句芒摇摇头:“我帮你不是为了糖。”
小繁霜却执拗地把那把水果糖塞到了句芒手里,句芒被迫张开手接,不接就掉地上了。 句芒欲言又止。 小繁霜呆呆道:“芒果,你别生气。”
句芒刚想说没生气。 小繁霜就拉开拉链,用力地捧起书包让她看:“这些,都给芒果。”
句芒低头一看,瞪大了眼睛,满书包各式各样的高档零食,装得鼓鼓囊囊的,她盯着那些零食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 小繁霜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有些傻气的笑容天真又温暖:“爸爸说,都给芒果。”
句芒愣住了,白生生的脸在阳光下,不知道为什么,一行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一条深青色的腿在阳光下像花茎,承载住独自生长的整个春天的重量。 她忽然哭了,小繁霜不解,伸出脏脏的小胖手替她擦眼泪:“芒果别哭。”
她的手上全是陶泥,抹得句芒一脸的泥印子。 倔强的句芒却第一次放声大哭起来,真正像个孩子,而不是故作倔强的小霸王。 那些年,胎记带来了嘲笑和欺辱。 可是它作为血缘,让右繁霜换了十几家幼儿园,找到了自己的亲姐姐,让句芒被无数爸爸妈妈领走又送回来,在一个幼儿园里相遇。 来自句芒的春日,和结满繁霜的寒冬,终于有了交汇之日。 上天的惩处也是上天的馈赠,给她们的身体留下神恩威并重的印记,纠正父母的错误,把这辈子不可能相遇的两姐妹硬生生再次凑到一起。 那天,右春生去接小繁霜的时候发现她一身的陶泥,不用问就已经想到是为什么。 他以为这次可以留下来了。 他心疼地摸着小繁霜的脑袋:“霜霜又在幼儿园被欺负了吗?”
小繁霜慢慢地挥了挥小拳头,咧开嘴傻笑:“句芒会打他们。”
右春生不解地追问:“句芒…是霜霜交的朋友吗?”
小繁霜害羞,扭扭捏捏的:“嗯!”
右春生第一次见小繁霜这么开心:“我们霜霜喜欢她吗?”
小繁霜害羞着低下头,嘻嘻地笑起来。 第二天,句芒第一次见到了小繁霜的爸爸,胖胖的,看起来很温和,是那种怎么捣乱都不会生气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