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说的话,李琚听不懂,但是他觉得媳妇实在是太厉害了。李琚问道:“那我去把他们家的银冬瓜金冬瓜都抄出来,放在国库里,拿买谷子、买民夫呢?是不是就好了?”
巫明丽又笑:“如果人家不偷不抢不盘剥不放印子钱不囤积居奇,咱们怎么好抄他们家?即便抄了,保不齐底下人要一起寻事呢。这时候就有更好的主意了,咱们可以开国库钱庄啊。让他们把银子存到国库,国库定期给点利息,而这些钱,放在国库里,或拿去修河工、垦荒地、炼铁盐、开善堂、打仗出海,甚至雇人纺织、冶炼铜铁……都是进项,不过每年得了一笔钱,分他们一抿子。这是我一家之言,我随便说说,你呢随便听听。”
巫明丽将手摊开伸展一下,问道:“夫君,咱们接下来去哪?”
李琚也把手摊开:“这我也不知道啊!就随便逛逛,透透气嘛!”
他忽然想到多早晚想带巫明丽见见于青了,又说,“哎,咱们要不去于师父家转转?”
“合适吗?合适咱们就去!”
巫明丽对于青很有好感,能有机会见一见,好得很。“怎么不合适,我爹也没说不让我们来。我本来还想攒个局,把老冯老凌,富哥儿荣哥儿和薛芹都叫上,但是出来得突然,没提前约人,时间又紧张来不及一户一户敲门了,那就下次吧。”
于青家就在皇城附近,一路走去也不远,他们定下方向,一路溜溜达达地往于青的老宅子走去。巫明丽有点想直接带李琚去看她准备的“礼物”,无奈她不知道丁续在哪,也不知道薛芹在哪,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若要派人去找他,那人找到了薛芹还不知道把薛芹往哪带呢,就暂时放一放,晚上把消息告诉他也是一样的——她送的是个消息,又不是人。他们边走边看,从堆满了黄土的大路和支路上,拐到了太平里的小胡同,走到了于青的宅邸。于青的新宅子还在修葺,老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只等搬走,院子里干干净净。门户半开着,好侄儿敲敲门,里面钻出两个小伙子,巧了,一个是于欢,一个就是薛芹。于青没有将儿子带给李琚看过,他俩互相不认识,但是薛芹在,下意识的他就喊道:“十……啊,石少爷,还有太太,你们怎么来了?”
喊完了他就捂住自己的嘴,显然是感觉说错话了。于欢面露疑惑:“你们是谁?”
然后又问薛芹,“薛大哥,你认识他呀!”
薛芹:“是啊,认识,是好人,和你爹都认识的。少爷、太太,这是于师父的儿子,于欢。”
他犹豫着没有介绍李琚,而是等李琚自己说。李琚索性就顶了这个“石”姓,主动对于欢拱了拱手:“家姓石,你叫我师兄就好了。我是令尊的徒儿。这是我夫人,那是我侄儿和几位朋友。今日路过师父家,不上门拜见总觉得不好,就来了。令尊不在家么?”
于欢也忙回礼:“见过师兄大人、见过嫂夫人。我爹和娘去新宅子那边了不在家,要不进来坐坐?”
李琚道:“也罢,那我讨口水喝。”
一行人于是就在于家的正房围坐下来。时值初春,北地早已万物复苏,春心萌动。这一天则阳光明媚,微风穿堂过户,带些许和煦,一点儿也不冷。于家正堂大门洞开,刚被晒过的夯土青泥地面还残存着些许温度。于老太太领着于小鸾出来给他们倒茶,于老太太过了年都吃七十三的饭了,薛芹哪敢放着这么个老太太颤巍巍地端茶递水,一把就抢了过来,忙前忙后。巫明丽摘下风帽放在背包里,主动往后走了一几步,前面李琚和于欢他们说话,她则落在后面,等于小鸾忙了一圈,她便朝于小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和自己坐在一块儿。于小鸾年方十四,早已眉目动人。她穿着一件桃红小棉袄,黑裙子,拢的一件深褐色的大毛衣服,俱是旧了改小的。她有一双略显粗粝的手,和于老太太的一样。于老太太发现孙女儿被巫明丽叫了过来,也跟上了。全家都知道于青有一个徒弟是皇子,但是都以为于青还有别的学生,所以李琚自报家门,于欢和于小鸾把他和皇子挂起钩来,谁想得到一个还没出宫开府的皇子能带着媳妇出来,连通传都没一声,也没个铺垫、肃清外人,就这么着上门坐下了?老太太老么老道的,则敏锐地发现这个“石少爷”身边有两个随行像内侍,那么“石少爷”和“太太”的身份,呼之欲出。她怕孙女儿为难,这才跟来了,客客气气地和巫明丽说:“我们小门小户,没个规矩,得罪太太之处,请您海涵。”
巫明丽笑道:“老太太见外了,你们家姑娘极好,我看了爱都爱不过来呢。只恨不是男人,若我是男人,多早晚在您家墙根底下等着上门提亲。”
于小鸾两面飞红,目光水润润的,飞快地看了一眼薛芹。外面一圈围着的薛芹和李琚回头看了过来,李琚做了个垮脸的表情,薛芹则满脸骄傲。巫明丽又问她平日里看什么书,做什么活,往哪家玩,小姑娘一一回答好了,巫明丽越来越喜欢她,长得漂亮自不必多提,虽年纪尚小,在巫明丽见过的人里,也足可称数一数二,可喜不卑不亢,大方端庄,亦不失灵巧机敏,言谈虽不是雅声雅调用辞用典,却清晰明了。巫明丽忍不住与老太太说道:“我真想和你家姑娘攀个姐妹,可惜却不能。说起来,我家也要搬家了,恰好搬到你们新宅子附近,到时候我下帖子接姑娘来玩,您老可不要拒绝我呀。”
老太太非常谨慎地回答说:“贵人您不嫌弃我们姑娘,我们家求之不得。但是,这都要看她爹的意思。”
巫明丽说:“只要您愿意,小姑娘自己乐意,于师父那儿,让外子去说罢。”
巫明丽说完,又继续和小姑娘聊天,这次就聊得深很多了,京城民间的八卦,太平里的人情世故,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外面李琚支着耳朵听了半晌,听见她们说到什么外面新起的女班唱的好词,他忽然叫起了,说想去新宅子瞧瞧,巫明丽还有点舍不得于小鸾,但也只能放开手了。临走前,巫明丽与于小鸾说:“我想送你点儿什么,但是首饰钱银,总觉得不合适。我便送你一些书册吧。方才路过一家汇文书肆,扫了一眼,书册齐全,我去那家放下十两银,指名是给你的,让你哥哥陪你去,选好了书,取回来便是。”
于小鸾雀跃不已,道:“谢谢姐姐!”
不出意外的,被李琚听到了,又是一记记仇的目光飘来。巫明丽捼一下她的脑瓜,出到门口,她把还想留在于家的薛芹叫了出来:“丁续是不是在新宅子那边?”
薛芹不太情愿地挪了出来:“正是。信王府年底年初不动工,他在于师父的新宅子那边做活儿。”
巫明丽轻斥道:“你期期艾艾个什么?没有风光,想委屈小鸾这么好的姑娘陪你吃苦啊?脸色收一收啊。”
薛芹抹了把脸,正色回说:“娘娘教训的是,受教了。”
“好了,丁续的事,我继续派给你。我和你家殿下这就去于师父的新宅看看,你呢,先走一步,把他引荐过来。藏了这么久,也该让殿下知道这么个活宝贝了。”
“我知道了。他是娘娘您给殿下的寿礼嘛!”
“人怎么当寿礼?我不过是举荐罢了。别再说这话,让丁续听见了不好。”
巫明丽嘱咐他两句,走在前面的李琚已经停下了脚步,凶巴巴地看着薛芹,倒不是怀疑巫明丽和他有啥,单纯见不得巫明丽对别人好。巫明丽主动往前跑了两步拉住他:“我给你准备的寿礼,要委托薛伴读去办呢。”
薛芹跟上和李琚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先行离开去找丁续了。李琚马上就忘了刚才的故作生气:“就是你说的大礼吗?是不是和于师父有关?你暗中代我孝敬他老人家了?”
“孝敬师父是本分,怎么能算是寿礼?哎呀走啦,反正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