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巫明丽和御医熬得眼睛都红了,满是血丝。花枝儿再次被痛醒,她的脸白得像纸,只剩眉毛还有点颜色,她像刚从水里捞出的一样,连头发都湿了。她再也笑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的下半身整个被撕开了,生命正在流失,她的身体仿佛在渐渐沉入冰窟,她连一根手指都调不动。唯一的热源是巫明丽的手,巫明丽还握着她的胳膊。花枝儿喘息着,睁大眼睛,却难以聚焦,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挪动胳膊,湿漉冰凉的手按在了巫明丽的手背上。巫明丽忙俯下身,听见花枝儿颤抖着问:“我爹……我娘……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了……如果,如果他们还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会要来见——见我的——我不想活了——”巫明丽陡然觉得心口被重重地锤击。如果她没有折腾什么会亲,花枝儿根本不可能猜到这件事。难道这一次她生产不顺利,竟和她猜到了父母出事有关?花枝儿又晕死了过去,御医助手忙过来掐人中喂参汤,接生的嬷嬷则惊喜地大叫道:“看见头了!还活着!活得好好儿的!快给我剪刀!”
一旁的嬷嬷忙将手用皂角水仔细洗了一遍,然后从一直放在火上煮的锅里捞出来一把剪刀和一块白帛,递给接生嬷嬷。巫明丽撇过头去闭上眼,但是耳朵还是听见非常清晰低微的一声皮肉被剪开的声音。太痛了!御医的助手又从正在煮着的锅里挑出一根粗而弯的针和一段特制的缝合线。花枝儿叫了一声“娘”,悠悠转醒,巫明丽赶忙握住她的手,飞快地说道:“生下来了,生下来了,不疼了啊,不疼了啊。”
花枝儿大汗淋漓地艰难地,想挤出一点点笑意,却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巫明丽低下身,贴在她耳旁,说道:“我承认,是我叫人瞒着你的。我给你发誓,我一定会把你家的仇人全部送下地狱。我一定会让他们死得透透彻彻。”
花枝儿用力地握住了巫明丽的手指作为回应。接生嬷嬷又惊喜地大叫:“生下来了,生下来了!是小皇孙!”
小皇孙的脸憋得发紫,御医和他的徒弟、助手立刻围上去抢救小皇孙,所幸小皇孙的情况并不严重,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响亮的哭声。接生嬷嬷将小皇孙包裹齐整,交给乳母喂奶,产室里则开始善后。巫明丽在产室里一直等,等到这里收拾得清楚干净,花枝儿被擦干净身体换上了新的白绫小衣,小皇孙喝饱了奶被送过来,按照巫明丽的指挥,小皇孙被放在花枝儿旁边,花枝儿清醒后一侧头就能看到他。母子平安,巫明丽的精神放松下来,这才感觉累得不行。她吩咐换班来的杏红、丹椒等,去椒房宫禀告一声,她自个儿洗了个热水澡,躺倒就睡。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巫明丽起床来,神清气爽。东三所的香草丹荔、灵芝金环还有碧兰都赶了过来,秀莲也和她们一块儿,各个穿着红衫青裙,围在外面的堂屋里,吃吃喝喝,聊天等待。巫明丽穿上一身红罗衫裙,披白绡大衫,挽青缎销金云纹帔子,大衫衣裙上都用盘金银法绣了流云仙鹤纹样,头上金凤钗和珍珠络索,足蹬红锦织金仙鹤翔云登天履,一身的喜气洋洋。香草等人忙起身道贺:“妾(某某)恭喜王妃娘娘。”
巫明丽叫起她们,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花枝儿给咱们争光了,希望你们都能早日传来喜讯。”
说罢,巫明丽看向碧兰,让她到自己跟前来,坐在她对面:“你就不要到处跑啦,仔细自个儿的身体。若是天气好,在花园里走一走,以防生产时无力。”
碧兰含羞带怯地说道:“妾一定万分当心。妾一定要为娘娘争光。”
“顺利生下孩子,母子双全,就是最大的争光。”
巫明丽拍拍她的手:“等一会儿我瞧了花枝儿,就会去椒房宫,向皇后娘娘为花枝儿请封为孺人,也为你请封为选侍。你好好过日子,准备好当一个好母亲。”
碧兰赶紧起身福了一福:“妾叩谢娘娘的恩德,铭记娘娘的教导。”
其他几个侧室,有早就放下了的香草丹荔,反正谁上谁下都不耽搁她吃吃喝喝打牌看戏,羡慕一下也就过去了,也有心酸得厉害的灵芝金环,但是她们只能怨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秀莲的脸则有些发白。秀莲最近都住在上房,全程看见了花枝儿怀孕生产受的罪。虽然她没进过产室,没有亲眼看见惨状,可她看到了一盆盆的血水,听到了花枝儿的惨叫,亲耳听着她一声声地衰弱下去,还听见了伺候的丫鬟私下提及花枝儿生产的情形。秀莲想得宠,想风光,想要地位,想从此不再被欺负,但她不想死啊!巫明丽看秀莲一眼,但没说什么。她坐了一阵,喜鹊来禀告说花枝儿醒了,巫明丽便领着妾侍们转到隔壁的产室。花枝儿的脸色依然白若金纸,得知自己生下了儿子,看着在身边甜甜睡着的孩子,也只是很轻微地动了动眉头和嘴角。香草她们一起向花枝儿恭贺了一番,花枝儿只能勉强回应,巫明丽抿了抿嘴,她很清楚花枝儿现在高兴不起来的缘故。生产是鬼门关,但只是鬼门关的开始。分娩造成的撕裂伤,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初步恢复,移位的内脏在缓缓地恢复原状,脱力、涨奶、剧痛和狼狈昼夜不停地困扰着她。还有,她还会想着自己的家人,她早已猜到了家人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可距离会亲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她什么都没问。也许是怕问到的结果令她心碎,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经不住剧烈的心情变化,花枝儿安安静静地看着巫明丽,什么都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