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有森露头：“娘，啥事儿？”

“给你媳妇说一声，叫她带着茶点和佳音的画具过来一趟。”

低声交代一句，她便回头招待人坐下。少年自打进门，一颗心和一双眼睛，都在滴溜溜打转，就想看看彩墨在何处。李英兰特意把三娘给的伞拿出来，伞套取下递给少年。桑种柳不解：“这是何意？我们身在船中为什么要撑伞？”

李英兰不动声色：“你先打开看看。”

白薇听说有客来访，领着西门氏过来上茶送点心摆好。桑种柳倒不是扭捏之人，他依言撑开伞。发现上面的草木，动物颇有灵性，神态如真的一般。蝴蝶停在花叶上，他似乎能嗅到花香。“老夫人，你的伞卖不卖？”

李英兰不假思索的摇头：“朋友所赠，不能以财帛定价。”

“桑公子，我请你看画，你是不是也该请我看画？”

她一番铺垫，就是为了添上这句。桑种柳起初的扭捏劲，现在已经没有了。等他再从董家出来的时候，容光焕发，光彩溢目。快步轻快的回到自家船舱，和娘打了照面，就听见她担忧地说。“怎么去如此久？”

桑种柳坐下，自有一番感慨：“娘！你肯定想不到，董家住在临安，竟然出了一位秀才。”

“啊？”

桑夫人顿口讶然。“你是说他们家养出了一位秀才相公？”

桑夫人反复确认，这次董家只有董有森相随出行，她自然而然的以为，中秀才之人，定然是那一身布衣，举手投足尽是粗人仪态的董有森。“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儿啊，董家人太低调了，今天你不过去这一趟，任谁也猜不到。”

桑夫人一听自家儿子结识了秀才门庭，突然又高看了董家人。原本只以为老太太是个极顺眼的人，现在嘛……“儿啊，你以后你读书之余，记得多往董家走一走，和他们家人多来往知道吗？”

儿子的读书情况，桑夫人时常去书院打听，据山长所言在古原县城算得上学子前三名。就是不知去临安参与乡试，届时学子齐聚，能不能压过其他县的学子？现在既然遇见了货真价实的秀才相公，还不得让儿子好生的向前辈取经吗？桑种柳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乐开了花。想起刚才在董家相谈的种种，他就觉得董老夫人乃神人也，竟然把他娘的想法揣摩了七七八八。只要按照她教的话，说给娘听，自己学习累时，便可正大光明的去董家船舱作画。也算是换了一个地方，取一片清净。他暗叹自己运气好，也心惊于董家的秀才。他竟然在船上，遇见临安八岁小秀才的家人。要知道当初董进之在临安府城一举扬名，消息传遍四大县城时，他们书院的所有学子都沸腾了。凭什么人家八岁能中秀才，他们好些有人读到20岁、30岁却连考童生资格都费劲？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自诩已经足够努力，在12岁时通过童生考试，在古原书院来说，已算得上天之骄子。他如今14岁，还在努力准备乡试，和后来居上的董进之相比，什么努力和天赋竟不值一提。也正是因为有董进之的横空出世，四座县城的书院之间，开始流传着一个谣言。说临安府城的教育好，夫子好，学习环境好，就是因为鸿胪书院样样都好，才能培养出年少秀才相公。而且鸿胪书院，前前后后，不止培养出他一名秀才。这便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有家资丰厚的人家，都嚷着要从古原书院退学。有不少同窗举家搬迁去临安府城定居，就是为了能进鸿胪书院，让他们在好的地方开始学习，也为了沾沾小秀才的考运。他爹，虽然有官职挂身，但不过是举人功名，因他擅长农桑之事，才特意提拔任司农之职，司农在青泥浦，更是猫狗都嫌的差事。他爹属于捡了一个大便宜，要是在别的地方，举人能混上一任师爷就不错了。现在他爹在青泥浦能抱住饭碗，实属不易。曾经他本人是想迁居临安，进鸿胪书院念书，但家里条件不允许。今天能见到董进之的家人，更是艳羡小秀才的生活环境。他与董家人相处融洽，他竟然也想拥有，可以理解包容自己，鼓励支持自己的家人。桑种柳对素未谋面的董进之，升起一股莫名而来的嫉妒，嫉妒他的好运，嫉妒他的年少成名。桑种柳为人敞亮，并非狭隘之辈，他很快将这份嫉妒，化作一种动力，重新抱起书本啃读背诵。桑夫人不知道儿子的心理变化，只是觉得，儿子去了董家一趟回来，似乎对念书减淡了一些抵触情绪。这样的变化是她喜闻乐见的，只要儿子能安心读书，等以后考了好功名，她就有底气让孩子他爹辞官，一起陪儿子去别地上任定居了。她想快点脱离青泥浦那片土地，很想，很想！桑种柳离开，董家才正式开饭。董有森趁添饭的空挡问。“娘，咱船上好多人在议论，他们母子吵架的事情。”

“你为啥要大费周章的让桑家小子来咱家画画？他家吵，也碍着咱家啊！”

“你是说我多管闲事？”

李英兰轻飘飘的反问。董有森心里这么想，但是嘴上不敢说，现在把头摇成拨浪鼓：“啊，没有没有！”

李英兰轻笑：“紧张什么？有没有都没关系，我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我单纯是觉得，桑夫人只在意儿子能金榜题名，却完全不在意他的身心健康，一味压制孩子的兴趣和天赋，有点矫枉过正。”

“其实只要把时间分配好，画画并不会耽误学习，你看咱家小花生不就是吗？”

“学习骑马，有时和同窗出游，他并没有天天死读书，不一样考了秀才吗？”

董有森哑然点头，他觉得娘所言对，但又没有全对，不知那一点点不对在哪儿，索性闭口不言。董佳音咬着筷子偷笑，他爹多伶俐的人，每次都说不过她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