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和颂再看到柳芸这张骄纵的脸，只觉再多的激情与褪去大半，他反问柳芸：“可是当年乔茗进门时她也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提醒她，她为何就能做好这一切？”

而你不能。柳芸许是没想到从他嘴里能说出如此冷漠至极的话来，瞪大双眸愣怔的看着他。他却已经丧失了跟柳芸争执的兴趣，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出了朝暮院。天已快黑尽。沈宇在朝暮院外头等他，也不知从哪拿了个灯笼举着，见到他来，沈宇急忙迎上来用灯笼照亮四周：“侯爷，天黑了，注意看路。”

沈和颂疲乏的摆了摆手。沈宇又问：“主子您是要回书房歇息吗？”

这些日子以来，主子跟夫人闹得有些厉害，主子只要不歇息在朝暮院便去书房睡。沈宇还当今日也是如往常一样，正要领主子去书房，刚迈了两步却听主子说：“去如意苑。”

啊？去夫人那？沈宇一愣。他愣神时侯爷已经越过了他往前走，他赶紧跟上。——踏上这条走过了千百遍的路，沈和颂终于来到了乔茗院门前。秋风瑟瑟，他站在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上前两步，他伸出手，抚上门锁，轻轻撞击木门，那一道道“扣扣”声在长夜中格外寂寥。“外头是谁？”

里面一丫鬟问。“是我。”

沈和颂回。里面的丫鬟“呀”了一声，“侯爷？快去告诉夫人，侯爷来了。”

又在外头等了片刻，门才终于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乔茗的大丫鬟苓兰：“侯爷安好。”

苓兰朝他福了福身，让开路任由他进门。他跨进如意苑。纸糊的灯笼悬挂在房梁上，与天上皎洁的月交相辉映，在那昏黄烛光与清冷月光交缠之间，乔茗裹着白狐披风，站在檐下，眼神冷意寥寥看着他。二人明明只隔了几步路，却好似隔着万千山峰。他满心惶然的上前，唤道：“娇娇。”

乔茗把视线从沈和颂身上挪开，对苓霜道：“让院子里的小丫鬟都回下人房歇着吧，我这里不需要她们了，今晚你守夜。”

交代完后，乔茗这才对沈和颂开口：“有什么话侯爷随我进书房说吧。”

说完，她转身进入了书房。沈和颂抬步跟上。二人面对面而坐。苓霜也进门奉上了热茶，然后离开，关门。偌大个屋中，只余下二人。他们的气息好似在空中交缠，错开，又各据一方。乔茗率先问道：“这么晚了，侯爷找我是为了？”

坐在雕花木椅上，面前便是乔茗，沈和颂终是有了几分安稳之感，他语调带着一股子沙哑：“你把管家之权给了柳芸？”

乔茗意味不明笑了两声，看着他点头：“是。”

沈和颂语调沉沉：“她哪会管家，昨儿个你把朝服交给了她今日她便闯了祸事，若是把管家之权给她，她那个骄纵的性子还指不定如此任意妄为，万一她……”乔茗打断：“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沈和颂要说的话哽在了嗓子里，呆滞的看着她，她又问了一遍：“你们侯府的兴衰，跟我一个孤女有什么干系？”

沈和颂面容浮现恼意：“你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亦是我沈和颂的妻子，侯府的兴衰又怎的与你无关？侯府好即是你好，你平时那般清醒通透，怎的这个时候却说出这般没理由的话来？”

听着沈和颂的话，乔茗满心嘲弄。上辈子她把侯府经营得兴盛无比，可她却成了被困在偏院的孤魂，最后连死时，都那般难堪。那时候，怎么没人说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了？见她不说话，沈和颂又缓和了语调，哄她道：“我知晓我纳妾你心里头不舒坦，可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作为侯府的孤苗，我不应当让侯府血脉断绝在我身上，这是我的责任，亦是我背负在身上的枷锁，你既然当了我的妻子，应当理解我的无奈才是。”

“再说了，就算我纳了妾你也依然是我最敬重的妻子，这家还是你来管我才放心，你就别与我置气了，娇娇。”

沈和颂在喊她闺名。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他一次次的保证对她的情意未曾更改，一次次的安抚她那颗被伤害的心，又一次次的利用她的善意，最后不需要她的时候，便打发她去了偏院。乔茗听了，只觉烦。她向来看得通透。她知晓人性复杂，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当年，她是爱过沈和颂的，在他坚定走到自己面前时，在他看见自己便温柔笑时，在他陪着自己的每一个白日，深夜里，他们的爱也曾如沉香，弥漫在四周，填补每一个丝丝缝缝，半点不留余地。后面的怨恨也是真的。若是沈和颂在转身爱上柳芸时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不爱了，他要把温柔都交给另一个女人，他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她会难过，但她只会难过一阵子，便会接受现实。可上辈子沈和颂却一次次的骗她，让她一次次的燃起对未来的憧憬，一次次的相信他对自己的爱。她不是因为沈和颂移情而怨恨，她是因欺骗而怨恨。“侯爷。”

乔茗轻唤了一声。她声音清冷，好似从天边传来一样悠远，她眉眼带笑，说完剩下半句话：“你是怎么用这般温柔的语调，说出这种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的话蠢来？”

沈和颂似乎没想到他每次都用得很顺手的法子这次竟然折戬沉沙，他刚想反驳，乔茗却抢在他跟前笑盈盈的开口：“侯爷，我想让柳姨娘管家。”

我要让侯府是如何在柳芸的管家下由井然有序变得毫无章法，下人松散懒漫，主子们处处糟心。我想看在柳芸一次次处事不当损害你利益的同时，你是否还会保持当初对她那满腔情意？我想侯府在柳芸的经营下沦为满盛京笑话！夜深了。烛火摇曳。乔茗依然笑容得体。可在烛光微漾中，她的笑容明明灭灭，沈和颂看着她的脸，只觉一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气笼罩她的容颜，也慢慢攀爬上他的背脊，他后背阴冷一片。眼前这人再不是当初对他听之信之放任之的妻子，变得令他好生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