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总感觉还是童年时期美好。”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大多时候都是开开心心的。有照顾自己的朋友，玩在一起的女孩，轻松愉悦的生活，真是十分享受。

但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这么久，仅仅到十岁就结束了。

于是他本人一直将十岁当成他人生的一个分水岭。这里有两条路，他选择了大家认为错误的那条。

九天喻总感觉自己小时记忆不太好，所有事情都容易忘掉。受过的伤，挨过的打，通通都容易忘记。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有人说人最大的烦恼似乎就是记性太好，如果可以把一切都忘掉，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童年的无拘无束总是和现在的奔波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前他可以在田野里奔跑一整天，现在每天下班确是筋疲力尽根本不想动弹。

但也很正常。他已经不是小孩了，家庭的重担自然也落在他身上。

九天喻的主业是厨师，从早十点到下午三点。然后又去隔壁的车行兼职晚高峰洗车，一直干到晚上八点。此时正是大老板们饭局结束的时机，他又借着饭店的人流量跑代驾跑到凌晨。

高强度的工作总是让他身心俱疲。

但也让他感觉很舒适。至少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不是烂仔，自己也是对家庭有付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确实。你这一天天跟个陀螺一样。”

男人也有些感慨。

九天喻刚出社会时大概才十六七岁，意气风发的。谈不上懒惰，但也绝对不勤快。他白天干着奶茶吧，晚上就泡在自己的烧烤店。

一个月工资也只有三千八。不多，但够花。因为中城虽然挨着最繁华的深城，消费水平却依旧保持着朴素。

他带着这种醉生梦死的状态和男人相遇，两人一起畅谈着再也无法实现的梦想。记忆中他们还经常一起打羽毛球，各有胜负。现在大概也荒废了。

“你外婆好点没，医疗费用不会又增加了吧，我看你都一个多月没来吃烧烤了。”

“就那样吧，病太多了，难治，而且杂七杂八加起来大概还要百万。”

九天喻心里不由的涌起一阵悲戚。

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两位老人身子骨都是很硬朗的。两个人，一桶水，一把锄头，一个下午，一亩地。甚至在休息时还要把他举高高。

早些年的时候九天喻的父母都算不上小康。他们两人借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在广东定居，却被一套昂贵的住房压弯了脊梁。

为了给自己子女帮上忙，二老都选择了出来工作。干的工地，重活累活，只求工资高。吃的也不好，节衣缩食的，一周见不到荤腥。

外公是老兵，参加过一些小型战役。心智和身体都是坚毅的，硬生生的将苦难扛了过来。但外婆就不行了，她本身虽然有农民的坚毅，但也架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和饮食上的亏欠。

后来九天喻的父母渐渐步入小康，二老也重新回到了生养的乡村。但只享福了几年，外婆就病倒了。

六十大寿当天，外婆就晕倒了。送去医院检查，病情单一页都打不完。长久对身体的糟蹋似乎在这一刻全都被反应了出来。

高血压，糖尿病，微量元素缺失，风湿，肿瘤……

各种病症夹杂在一起，让全市最好医院的医生都无从下手。

老人家最大的期盼就是看到九天喻娶妻生子，也好歹这么个愿望，才让她吊着口气表面健康。

这是世界最爱自己的人，九天喻当然不可能弃之不顾。

父母工资不算高，还完房贷车贷大概一个月剩五六千。这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九天喻主动承担了每月七千的医疗费。

他记得第一次把钱给到家里人时的爽快：“老妈，你安心给外婆治病，你儿子有本事了，现在是五星级大厨，一个月工资一万多！这一半就是专门给外婆治病的，剩下的我天天也要花！”

父母笑着责怪他花钱大手大脚，他也就跟着装傻。

家里人有多自豪，九天喻就有多苦涩。他只是个高中辍学的烂仔，学历低也没本事。这七千都是累死累活拼命挣来的。

他给自己一个月只留三百。

倒也够。烟蹭朋友的，同事的，老板的。饭在店里吃，一顿吃多点一天一顿也足够。房子住个小单间，一个月三百城中村，倒也自在。

他知道很多人看不起自己，但也无所谓。如果被讨厌就能让外婆身体健康，他愿意被全世界讨厌。

“嗯。”

男人倒没做什么评价，只是奇怪平时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今天话格外多。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人生倒是痛苦和欢愉并存。所以，你是喜欢有痛苦的人生呢，还是喜欢只有欢愉的人生呢？”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淡定，精神却有些恍惚。

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是这么一个压抑的天气，有人站在阳光下，用很温柔的声音对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呵。”

九天喻笑了：“不论欢愉或是痛苦，我所经历的过去我都喜欢。一切源于命运和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不会后悔。”

“是吗。”

男人不自觉看了他一眼：“倒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车内又只剩方向盘不断被拨弄的声音。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的，真让人昏昏欲睡。

……

无话许久。

“我真是测了！九天喻。你开车能不能开好点。”

终于，男人忍不住了，出声询问：“你今天车技咋变这样了，一公里，你打滑了两三次！”

天空已经黑成了一团浓墨，能见度不足十米。

世界已经被细密的雨滴包围，天空的雷鸣也未曾停歇。

大雨将至，后面如果再打滑的话，神仙可能都救不回来了。

“不知道啊！”

说话间，车辆又开始打滑了。九天喻急忙腰肢发力，用手将方向盘打了过去。

“嗝！”

他淡定的打了个饱嗝。

片刻，淡淡的酒气开始弥漫。

“卧槽！”

男人直接炸了毛，他腰肢一弹，直接扯着安全带跳了起来：“你咋也喝酒了！测！”

“我去。”

昏昏沉沉的九天喻被这一声惊呼吓醒。瞬间，他丢失的记忆全部回归，也想起了自己在半小时前大口灌酒的样子。

“我去！裂开！大哥我忘了。”

九天喻欲哭无泪。

说实话，他是真的忘记了，满脑子都是想着大哥喝酒不能开车，竟然将自己也喝了酒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特么真是服了。”

男人脸都扭成了苦瓜。

“靠边，停车，我来开。”

“OK。”

……

轰隆隆！轰隆隆！

没几分钟，高速路上又重新响起了跑车的咆哮声。

黑色的影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仪表盘里的指针很快就到了330封顶。

“超大速了大哥！你这不怕危险的吗？”

九天喻系着安全带，身体照样像个玩具一样被甩来甩去，心脏更是跳的不受控制。

“怕个锤子！老子十年老司机，技术杠杠滴！”

男人是真不怕，竟然还换成了单手操作。

把九天喻都吓的都想跳车逃生了。

“只不过到深城要换轮胎了。”

男人还在自言自语。

自知做错事的九天喻也不敢多言，只能独自提心吊胆。

好在很快他车速就慢了下来，并且一直嘱咐九天喻醉了就把椅子放下点睡觉，不要硬撑着对身体不好。

他的脑袋确实昏昏沉沉，雨声也确实是最好的白噪音助眠。可惜周围空气似乎过于闷冷，他久久无法入眠。

“大哥。”

终于，九天喻哪怕脑袋再晕，也看出来不对劲。

“怎么跑了十几分钟，还在山腰。”

他问道，努力不让自己往什么妖魔鬼怪的方面想。他去深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段路要走多久再清楚不过。

“反应有点迟钝。”

男人语气终于严肃起来：“我还想着你不会发现呢。”

“难怪你刚刚一直催我醉了就睡。”

九天喻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是鬼打墙吗？”

他不由的想起小时候接触的鬼故事。

“是。”

男人停车，拉开车门。

“大哥！你干嘛。”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大哥去抓个鬼来给你玩玩。”

男人倒显得很轻松，游刃有余的样子。

啪嗒，车门被关上了。

九天喻呆愣在原地，一时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嗡！嗡嗡！

夜幕里，有鸣叫声，振翅声。

九天喻看不见周遭，但他感觉一定是一只超级大苍蝇。

原来鬼是苍蝇。不怕，不怕。

为什么鬼会是苍蝇？难道苍蝇是鬼变得？不是，应该是苍蝇死后也能变鬼？

为什么！鬼不是怨气吗？基础生物哪来的怨气！难道是被短视频博主分尸了？

砰砰！

他狠狠敲自己脑袋。

笑死。真喝多了，都出幻觉了。

九天喻小声开口。然后自顾自的脱下外套，将脑袋蒙住：“睡觉。”

小孩子睡觉总喜欢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连手脚都不敢露出。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妖魔鬼怪的侵扰。九天喻这个大孩子现在也是这样，掩耳盗铃，十分滑稽。

嗡嗡嗡。四周被衣服隔音，瞬间安静。只剩下很刺耳的电流声，似乎是从身体里迸发。人生的所有经历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渐成画片在九天喻面前放映。

“我在胡思乱想啥呢！我要面对事实！我要想想怎么救大哥。”

他猛的一把将裹住脑袋的外套丢掉，然后喃喃自语。

但下一瞬，他心底燃起的热血又被恐惧击碎。。

此刻，在雷光的照耀下，他已经大概看清了妖怪的样子。

其实就是一只身长两米的超级大苍蝇！

并且身体上长满了寒光闪闪的尖刺，口器比刀看起来还强大锋利。

九天喻刚刚升起的抵抗之心瞬间熄灭。他只敢躲在车里瑟瑟发抖。

当然也默默祈祷大哥能超越人类极限，打破世界纪录赢得这场胜利。

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安慰自己不会被妖怪发现。

嘶哑的惨叫声响彻天际。而且不是断断续续，是一直持续不断。

九天喻把耳朵捂上了。

祈祷是大哥把怪物打的惨叫吧，他确实是束手无策。

九天喻现在只想找桶冰水从头浇下，让自己冷静冷静。幻想中的生物进入了现实，让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砰咚！

有什么东西从车前经过，将车玻璃划出一条痕迹。

雷光闪烁。

“还有！”

九天喻忍不住惊呼。

又是一只超级苍蝇，比先前那只大了数倍不止。

它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就在男人背后观察着，似乎要找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

完了！全都完了！

这下他倒是不对大哥抱希望了。如此威力，人类根本不可能抵挡。他甚至可以预见男人被那只偷袭的苍蝇撕成碎片！

除非……

他爬起来，坐上了驾驶位。

连安全带都忘了绑，就一脚油门轰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心？脑袋很昏，身体很冷，酒精和烦躁的双重作用下，他突然变得无所畏惧。

车灯打开，光束划破天幕。

远处，男人正站在道路左侧，叼着已经熄灭的香烟。

右侧，前方，各有一只巨型苍蝇虎视眈眈。

“大哥！我不是怂皮！”

跑车咆哮着，直接朝着最右侧的巨型苍蝇打了上去。

“苍蝇，就该呆在垃圾桶里！”

九天喻的眼中充满了暴戾。他似乎怕死，但又不怕。他害怕自己死了没人照顾外婆。但却并没认为死亡比活着更加痛苦。

砰！

瞬间，跑车就将巨型苍蝇撞飞。

“你干嘛！”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直接气的七窍生烟。

同时也是暗自懊恼：我真是可恶！干嘛要为了耍帅不用天赋！

他很清楚九天喻只是凡人，这种状态很容易丧命。

但他也没办法发动自己的天赋（天权）让跑车瞬间停下，因为他很清楚的看到九天喻没绑安全带。

噼里啪啦！

跑车玻璃在发生碰撞的瞬间就已经裂痕遍布，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于是乎，九天喻下意识的将油门松开了。

在勇敢做出这种行动后，他只感觉心脏快要爆炸。

但身体却不像之前那样冰冷了，反而燥热。

先前直冒得的冷汗也被蒸发了，血液似乎开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