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看她布置得明明白白，更奇特的是她说的每隔半句就一个新词新语，问半天才彻底领会。听症状猜得病机理已经够绝了，还是他看遍医书都闻所未闻的机理，治理措施还切实可行，条条中的，不由惊叹，可悠在皇上身边真不是白呆的，学识、见识、能力……方方面面都不容小觑了，连说话做事都有皇上的风采。“对了，我记得墨卿辰说……”“可悠，万万不能直呼皇上名讳的！”

沈彦严厉教育。“没事儿，我经常当着他面说，现在没有旁人，疫情十万火急，当以疫情为重！”

严厉回去，“我记得他说还配备了最好的太医人才，人呢？”

“在后面一辆马车，温若昀温太医带他们来的，我幼年伴读的时候与他相熟，是想让他看药方吗？哎哎哎，可悠，干嘛呢？！”

沈彦看她窗户一掀，半个身子钻了出去喊温太医名字，马上的骁卫将军李舜臣和一众护卫都惊得差点施救，结果被沈彦“不好意思，娘娘她做事比较急”的眼神给安抚回去。温若昀正与一车的医官讨论用药方子，他也有相似的怀疑，先帝的死，娘娘体内的毒，还有绵竹的疫病，背后有相同的黑手，如果都是沈起所为，无法解释娘娘在冷宫被下的毒，他又何必一把年纪冒着染病身亡的危险在绵竹官府救治病人。突然听见有人喊“温若昀”，打开窗，看见沈可悠半个身子探出来找他：‘’娘娘！有什么话停车再说吧，你这太危险了！”

风呼呼地往脸上刮。“温若昀你听着，时间有限，现在就要开始制作口罩了，图纸我画好了，杀毒酒精我会准备的。还有你记不记得上回你给我看病，我给你的药方？”

沈可悠伸出去手递图纸，李舜臣接过图纸传给了温太医。“娘娘，臣记起来了！臣之前研究过那张药方，所用药材能疏风散寒，解表清热。娘娘是想说，让臣等稍作修改，偏向于宣肺止咳，清肺化痰，用于医治？”

“是！温太医抓紧时间吧，到了疫区就是战斗状态了！它名字叫‘神医清瘟汤’！”

沈可悠缩回脑袋。路上的时间在布艺手工活和流水线分装草药纸包中过得飞快。沈彦与绵竹郡守孔侑保持信件往来，指挥绵竹内部的防治，转而再将最新进展写奏折让快马送回京城。离绵竹越来越近了，路上的人烟也越来越稀少了，渐渐像走向水草肥美的荒芜之地。天坤宫的气氛持续低压，各宫都感受到了天坤宫的暴虐心情。唯有后宫小食铺能舒缓一颗颗心惊胆战的灵魂。后宫小食铺旁边的回廊，已经成了休息时间自发的聊天吃食，欣赏乐曲的胜地。“你们那怎么样啊？”

秋月问天坤宫的梨酥，碰了个杯，眼里满是关切，天坤宫关系各宫什么时候能放晴啊，“有没有活路啊。”

梨酥正过身，对着她，戳了戳自己眼睛然后戳向她：“皇上的眼睛，正在往死里盯着你，感受一下吧，无论你在浇水，还是在抹地，无论是在研墨，还是服侍更衣，无论你干什么，你都会被训斥得感觉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

秋月的凉茶默默往怀里收好，然后环顾四周，除了围过来听的宫女太监，没看到可疑身影，放下心来：“被骂而已嘛，已经很好了，有我们尚籍司惨吗？为经筵准备的书稿多准备了一份，是多准备，不是少准备啊，皇上当时就怒了：给谁准备的这份呢？！然后我们把全书都抄了一遍。”

“秋月，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你怎么不说说藏书楼的血案呢！皇上到藏书楼门口，站那不动，脸色极阴沉，我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了，接着一进藏书楼，各种发火，洒扫藏书楼的宫女太监全让跪里头把灰尘数清楚有几颗，自己看看是不是人呆的地方！后来，我刚要拿起扫把打扫，刚一碰到扫把柄，皇上生气了……”尚籍司的晓晓停住了，一圈人围得重重叠叠催促她说，“这么爱用扫把扫，就去把全宫扫了！你们平时不用扫把扫地的吗？啊，我们整整做了好几天上上下下的大扫除，我腿都快断了。”

“妈呀，我唯一看见皇上笑，是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御花园的时候，甜得蔫了的花都重新开了，从前也没如今这般可怕啊。我们御膳房曹公公每晚都在诵经啊，南无阿弥陀佛，收了我吧，收了我吧……”小路子学曹公公诵经，周围人早已笑惨。接着笑声猛然收了。手里的凉茶、冰激凌都瞬间藏起来。“皇……皇上来小食铺了啊，完了。”

“虽然皇上冷若冰霜的时候很帅，但我好害怕啊。”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跪下被吱声！”

……墨卿辰就不明白了，她是怎么做到后宫每个角落都有她痕迹的，他不得不提溜着一颗心，提防被突然出现的一把扫把，午膳里的几根芹菜，书房里的一只鱼缸，舜华殿桌脚绕着的一缕青丝、御膳房的灯光……还有满满都是她的这里给伤到。等到连天空的一片云，都长得这么像她，连窗台的花草都从早到晚不停歇地讲着归去隐逸的故事——他知道即使他连冷宫的方圆几里都坚决不踏入，关于她情况的线报连放的位置都宁愿不知道，她穿戴过的首饰衣物都被收拾干净……依然被不停地刺痛，直到被刺得头疼。沈可悠，朕一定可以忘掉你，这是朕的皇宫，朕说了算，你不过是个掩埋在过去的人，又能做些什么。“皇上，后宫小食铺怎么处理呢？”

吴永恩已经做了好几天走到哪清到哪的事了，据他观察，清的是记忆，皇上是要完全放弃贵妃娘娘了，似乎娘娘这一走是注定不会让她回宫了。墨卿辰扫了眼回廊上挤挤挨挨跪着的宫女太监，地上的茶饮。再多几日，他再看到时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店了，他若是清，这些宫人就都该怀疑跟沈可悠有关系：“朕有闲到要管御膳房的小门面吗？！”

“是是是，奴才多嘴了。”

自从娘娘走后，皇上就不眠不休地沉迷政事，完全不顾身体，若不是皇上常年习武，早感风寒了。也有空余的时候，若是白天会突然莫名发无名火，生闷气，若是晚上，竟然破天荒地命人上酒，对酒当歌，几番宿醉，看着月影之下竟有些悲伤，转日又跟失了魂魄似的醉心政事，在看到绵竹奏折的时候，犹豫很久再猛地翻开，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读到末尾重新又慢慢读上一遍，接着就陷入了空茫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