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怀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可入目却并不是一片黑暗，右手边有着火光，一转过头，便看到了楚南音。“你醒了！”

楚南音语气里面带着几分惊喜，连忙上前。莫怀叶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身底下垫着厚厚的树枝和树叶，身上还盖着原本系在楚南音身上的披风。“火怎么来的？”

“在你身上找到了火折子。”

楚南音扶着莫怀叶坐了起来，“我在四周没有找到山洞和可以遮挡的地方，只能在这林子里面先将就一下了。”

莫怀叶点了点头，看着身下的树枝，突然笑了一声。“你可知道这禁地中心的每一棵树都价值千金，上好的良木，若是有人知道你这般随意的攀折垫在地上，只怕要心痛死了。”

楚南音挑眉，“既然已经是禁地了，既无人观赏，也卖不出去，还不如御花园里面可以遮阴的大树呢。”

“说的有理。”

莫怀叶靠在了一旁的树上面，看着面前的火堆。“下了这么多天的雪，这树林里的树枝树木应该都是潮的，你怎么烧着的？”

“你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吗？”

楚南音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我把你的披风给烧了，烤燃了这些树枝，不过幸好现在天黑了，所以远处也看不见烟。”

烧了自己的披风？莫怀叶愣了，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不客气，怎不烧你自己的？”

“我的湿了。”

楚南音顿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我是烤干了之后再给你盖的。”

莫怀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披风，柔软的银狐毛还沾着几分潮意，不过披风的确是已经干了的。“你怎么会突然吐血晕倒？而且看你的样子是中毒了？”

莫怀叶点了点头，“刚才应该是吓到你了吧？”

“说实话，的确是有点吓到了。”

楚南音顿了一下，“不过你之前说你体内有毒素在，所以没有办法使用武功，你刚才突然晕倒，是不是因为使用了轻功内力，所以才牵动毒发？”

“若是我说是的话，你会觉得内疚吗？”

莫怀叶看着楚南音，很想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不会。”

楚南音摇头，“我会十分感激你。”

毕竟救自己的事情是莫怀叶主动决定的，因此牵动毒发的确让她觉得很是感激，同时也很是惊讶，但她却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觉得内疚，因为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呵。”

莫怀叶丝毫不奇怪楚南音会说出这样的答案，轻笑了一声，“你又为何会出现在禁地里面？”

“被人算计了。”

楚南音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所以我十分感激你，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你的感激难道只是口头上的表示感谢吗？”

“你体内的毒能解吗？”

楚南音皱眉，神色正经了几分，“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说。”

“这毒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又何必去解。”

莫怀叶看着面前的火光，目光里面透着嘲弄。这目光看得楚南音有些心惊，像是看透了人间的凉薄，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为什么会中毒？”

“如果我告诉你，这毒是我的母亲亲自下的呢？”

“什么？”

楚南音一愣。“呵，觉得诧异吗，一个母亲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儿子下毒。”

莫怀叶语气嘲弄，“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这毒就已经到了我的体内，被我的母亲亲自喂下毒药，丝毫不顾及那顿是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

楚南音神色复杂的看着莫怀叶，理智告诉她自己现在身处的是小说，世界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能也只是剧情的设定。不过身处其中，周围所有的人对于她来说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她们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而就在刚刚，莫怀叶还救了自己，她实在没有办法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本小说。“那她又为什么要对你下毒？”

楚南音问出了这句话。“为了她自己，她害怕我的存在，总有一日会威胁到她。”

莫怀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楚南音不解的目光，追忆一般的慢慢开口。“或许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从何说起，一切的原因大抵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私生子，不，应该说我是一个身份卑贱，见不得光的野种。”

说出野种两个字的时候，莫怀叶突然觉得心底既痛苦又痛快。“那个女人一辈子都想要拥有莫大的荣华富贵，所以她嫁给了一个很有权势和财富的人，但她又忍不住寂寞，和别人暗通款曲，而生下了我之后，她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就这样，她一面贪恋着荣华富贵，一面生活在自己的儿子带给她的深深恐惧之中，生怕有一天我的身份被人发现，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在十岁的时候，她忍不住了，她亲自给我下毒，骗我出了家门，在悬崖边上，狠心的放弃了我。仅仅是下毒还不够，甚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坠下悬崖，装作没有拉住一般的松开手，洗清自己所有的嫌疑。”

一个母亲，不仅要造成自己的儿子意外死亡，而且还以以防万一，在这之前亲自给他下了剧毒，实在是讽刺的很。楚南音感觉这些话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心上，看着面前的莫怀叶，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是如何去经历这一切的。而更难想象的是，在那十年之间，他母亲对他的态度又是如何？那样的态度，在一个孩子的心里面到底会造成多大的痛苦？“现在想一想，也许我不应该责怪她，不管怎么说，她都忍了我十年不是吗？如果她不能忍的话，也许在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杀了我。”

莫怀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你们应该都是这么觉得的吧？觉得我应该放下心里面的仇恨，觉得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母亲，觉得至少她养育了我十年，觉得我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哪怕她真的想要杀了我，也只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说到后面，莫怀叶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有些骇人，配上原本的五官，却意外地透出一种诡异的美感。楚南音摇了摇头，直视着莫怀叶的目光，“没有。”

“呵。”

莫怀叶笑了笑。在自己面前，自然不会这么说。“莫怀叶，不，或许这并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楚南音顿了一下，“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心里面的仇恨，没有一点儿错。你应该恨你的母亲，哪怕她给了你生命，但是她却没有权利随意决定你的生死，何况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所以如果你心里面有仇恨的话，大可以坦坦荡荡的恨下去，你没有错，没有必要背负什么所谓的亲情，生养之恩的枷锁，你的恨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楚南音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每一句却都异常的坚定，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这只是违心之言。莫怀叶愣愣的看着楚南音，“我应该恨，恨的理所当然吗？”

“是，应该恨。唯一不应该做的就是认为在这件事情里面，你做错了什么。对于你而言，你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受害者罢了，不管你是谁的孩子，你身体里面流着谁的血，既然你已经出生了，那你就是你自己，你的生命也应该只属于你自己。或许你觉得你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可是那个错误却并不是应该由你来背负的。你应该活得坦坦荡荡，因为你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楚南音的话是一束光，一下子透过寒冷的黑夜，照进了莫怀叶的心里面。原本冰冷的一颗心，在此刻却像是突然有了温度。莫怀叶看着楚南音，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如何反应。眼前这个人在告诉自己，他没有任何错，他的出身也好，它身体里面流着谁血也好，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的生命只应该属于他自己……“莫怀叶，我知道，这件事情在你心里面背负了太多年，而这些背负里面不仅仅有对你母亲的恨意，可能同时也在谴责你自己，那你觉得自己不应该生下来，觉得自己……是个野种。可是你要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你的母亲是谁，你都只是你自己。你无法去决定你母亲的行为，你却完全有权利去决定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若是说你之前吃了太多的苦的话，那现在你更应该活得潇洒随心，你应该相信，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周围，夜风呼啸，偶尔吹起的雪花刮在人的脸上，冰冷极了。一盘小小的火堆，似乎根本敌不过这雪地的寒冷。可是以后的时光之中，莫怀叶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这是他生命里面最温暖的一个夜晚。冰冷了多年的心在今夜突然回温，原本他以为人间凉薄，所谓的人性和情感更是笑话。而他原本觉得，她对楚南音有些不同，也不过是因为那日在悬崖边，她死死地拉住了自己的手没有放开，就算如此，眼前人依旧也可以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可经历过这一夜之后，莫怀叶才明白，这女子对他来说，意味着的，是救赎！是将他从地狱之中拉出来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