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入宫后,胡亥就被皇帝单独叫去了无极殿,不许任何人陪同。赵欣不知其中缘故,担心忧虑,却又顾忌着自己不能入光明台的禁令,便急急想要将我召入东明殿问话。我方在光明台坐定,芍药和董淑珍就一同来请,我想着索性让她不明所以地去无极殿闹腾,弄巧成拙,倒不如我先于后方稳住她,不让她前去添乱为好。于是就让容夙和徐子婴陪着初晗一块先去东阁歇息,自己与云婵前往东明殿。“这几天你和夫君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一回来父皇就派人单独召夫君过去,连我都不允许陪同。”
赵欣见我进来,连坐都没请我坐下,就急急忙忙地开门见山道。实际情况我不知道胡亥要怎么和皇帝扯犊子,所以也就不敢和赵欣说。装傻地与她赔笑着说道,“夫人多虑了,妾身和公子外出办事,陛下最心疼公子的,一回来就招去关心体恤有什么问题么?”
“撒谎!”
她愤愤地甩开我,扭头坐到主位上去,“父皇派来的那些人什么脸色我都看见了,你们是不是在外面闯了祸,惹得父皇不高兴?公子脾气乖张,喜怒无常,更是爱极了胡闹,你身为妾室,有幸伴随在侧,为何不加以劝阻?!”
“纵使真闯了祸,公子的脾气,妾身如何相劝?还请夫人放心与妾身在此等候,公子不过是去无极殿议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委屈道,心中咂舌,连自己的妻室都把他当做顽劣之徒,看不透他本性,幸好他无情于她,否则该是何等可悲。“我不信!芍药,随我去无极殿!”
她就要起身来推开我往外走,我连忙递了个眼色给云婵,点住了她的穴位,“虞凉思,你这是干什么!”
“夫人的嘴有些坏事了,若是惹了公子不开心,后果妾身恐怕担待不起。不如就让妾身陪着夫人在家里坐一坐,好好等着公子回来吧。”
说话间我已经找了位子坐下来,云婵也“扶”着赵欣落座主位。我偶尔让小桃听了几次东明殿的墙角,董淑珍平日没少被赵欣凌辱欺压,胡亥不过问东明殿多时,她人老倔强,怎会去向我和胡亥这样年轻的小辈哭诉遭遇。眼下我如此目无尊卑地公然不敬于赵欣,她都缄默不言,看来是想借我之手出口恶气了。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要借便借吧。胡亥将公输邪暂时安置在了千羽阁替我制造软猬甲,没有让他立刻露面,而是随身带了件公输家的独门法宝就独自去了无极殿。那件所谓的独门法宝,连我都不曾见过,玄乎的很,我暗自猜度,那该是能助他在危急时刻,金蝉脱壳之物吧。我们在东明殿的正殿里坐了很久,墙角的沙漏倒了两圈,已是过了两个时辰。我喝不惯这里的茶叶,就让殿内其他伺候的宫娥从光明台取来我和胡亥爱喝的清茶。赵欣很不爽我反客为主地态度,怒言,“你把东明殿当什么地方了,你也配使唤我东明殿中的奴才么?”
“妾身自然是把这里当做赵夫人的故居。”
我淡笑着地敛目回答。“你是一刻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是么?”
赵欣挑眉瞪我,这动作倒是和胡亥挺像。左右闲来无事,我就有时间来跟她扯扯犊子,“妾身有幸长了夫人几岁,自认为懂得的世理该比夫人多些。依你我二人的性子,宫廷之内本该格格不入,可很不幸,咱们都爱上了这里面的一个人,为了他而留下来。其实夫人比我要幸运一些,因为那个人不爱你。”
“你给我闭嘴,不要再拿你那套歪理邪说在这里蛊惑人心!”
她听着我这直截了当的话很是刺耳,发疯般地尖叫着。“你当年明明有选择的机会,你可以不搅进这趟浑水中。天大地大,除了他你还可以去追寻另外的有缘人,自由欢喜,安康一世。为何你要执着于这么一个人呢?”
我不理她,继续说道。“为何要执着于胡亥哥哥一人……”她哽咽着低下头,刘海儿挡住住她的眼睛,“这句话你为何不拿来问问你自己,明明当年你已经跟着扶苏公子走了,他也说过的,不会再让你回来,你也不会有回来的心。可是仅仅只过了三年,你就回来了。三年这么短,我能做得了什么呢,胡亥哥哥又能看到我什么呢?”
“你要知道,我离开光明台之前,也只在里面待了两年。时间不可能让一个人爱上你。”
我开始给她熬鸡汤,循循善诱得像个老妈子,“你也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就像你当年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那个眼睁睁看着你从树上摔到雪地里的人,也像我莫名其妙地就认定了那个整天跟我吵架争斗的人。”
“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出奇的冷静,若不是眼底晶莹闪烁的泪花,我险些以为她这是被我的嘴炮打击得功力更上一层楼了,“现在谁都出不去了,虞凉思,你我就是猫和鼠,天定的宿敌,你与其在这里说这些自以为悲天悯人的话,倒不如专心致志地来与我斗一斗,不要得意忘形,不然一朝被我一口咬死的时候就不要再来后悔。”
“是么?”
我毫不在意地挑了挑嘴角,啊呀呀地说道,“那妾身多谢夫人,给妾身提了个醒儿。”
她没有再说话,扭开头闭目不理我。大约又沉默无声地坐了半个时辰,守在无极殿外的人就小跑着回来通传,说胡亥已经从无极殿内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还说皇帝已经下旨恩准他提前三年别府而居。这是古今独一份的恩赐,但落在胡亥的头上,却是父子彻底撕破脸,不再顾忌半分亲情,不死不休了。胡亥回来之前,我命云婵松开了赵欣的穴道,让她走出宫门去迎接胡亥,我大功告成,便也慢慢地从正殿踱了光明台。初晗那边也已经得了消息,已经站在院子里,激动不已地等候着了。“急什么,你阿爹不过是去祖父那里说说话,咱们如此郑重其事,难不成是把你祖父看做了老虎豹子,要吃了你阿爹不成?”
我拿着初晗说笑,两军对垒,还是毛主席说得好,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初晗立刻懂了我的意思,转而道,“娘亲说什么呢,晗儿是记挂着阿爹说回来时要从藏书阁经过给晗儿捎上一本《吕氏春秋》,阿爹忘性大,晗儿是担心他一回头就给忘记了。”
果然,胡亥回来时手上多了几卷《吕氏春秋》。“阿爹你怎么知道晗儿想看这个?”
初晗看着怀抱几卷书简的胡亥,奇道。“我是觉得你会想看,顺路路过了藏书阁就替你找来了。”
胡亥回答。我哑然望着这对秘制默契的养父子,大写的一个服字。胡亥没能看出我的目瞪口呆,而是像寻常说话般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方才你在东明殿内,是赵欣就要你去的,还是你自己没事找事要去的?”
“我……”我正要作答,忽然闻见他衣服上浓重的龙涎香就一阵无来由的头晕目眩,恶心感倍增,险些站不住脚。他连忙扶住我,往正殿里坐下,在我跟前蹲下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赵欣给你吃了什么脏东西?”
“我就在那喝了点茶,就连茶叶都是自己带过去。跟她没关系,就是你身上这气味太呛人了,陛下干嘛要在屋子里点这么重的龙涎香,都快把我熏死了。”
我好笑地捣了盗他的肩膀,“是赵欣叫我过去的,我怕我不过去她就要去无极殿闹事,旁生枝节,也就过去说两句话气气她,你放心,全程云婵都点了她的穴道,她也没说太难听的。”
“难怪呢,方才在路上遇见她,拉着小爷好一顿哭诉,说你纵容侍女欺负她,让我给她做主。我还当着一路宫人信誓旦旦地帮你说不可能,是她无事生非。这下,小爷可是失信于人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嗤笑道。我本想凑近他些,咬着耳朵说点俏皮话,可实在闻不惯他身上那破龙涎香味,一闻就忍不住地想吐,“快去把衣服给我换了,不然当心我吐在你身上。”
他听话地去了,换了身家常衣服再回来,这时初晗和徐子婴也从东阁里出来,初晗嚷着要看徐子婴耍剑,徐子婴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在院子里拔出干将剑刷刷刷地秀起来。正好是桃花初绽的月份,他们在一片含苞待放的粉色中,纵情欢笑,都是无双容色,令旁人钦羡。我和胡亥坐到正殿外的廊下,正好这时子高也从章华台过来,说宜良人想云婵了,三言两语就将她拉了去。“看来我得挑个日子去和杜蘅说一说,与云婵义结金兰的事情了。”
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与胡亥耳语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