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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六年初秋
猪屎福本名叫林得福,猪屎福是小时候家里人给起的贱名,据说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引起妖魔鬼怪的注意,故意给起的贱名,就如同家里多生养了一只牲畜一样,随便都好养活。因此,闽南人叫阿猪阿狗,什么屎什么瓜之类的贱名非常普遍。 梅岭村附近有一条绵长的西溪河,河畔两边延伸出一大片细沙滩,滩上长满了成片成片一人多高的芦苇丛,芦苇丛一片连着一片,若大的芦苇滩看似平静,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迷宫,外地人若不熟悉地形是极易迷失其中的。 一个孤拔的身影时而出现在旷野中,时而掩藏进芦苇丛里,好似这层层叠叠的芦苇追逐着要将他包围起来,把他整个人吞噬掉了一般。 此时太阳羞涩地泛出了一点光,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寒气。 从芦苇丛传来一两声造访而来凄厉的蛙叫声,瞬间令人滋生一阵由心而发的颤抖。 猪屎福抱着孩子在河边伫立了许久,不知不觉涕泗交集,从脸颊倾泻流淌下来,水中映入的身影激荡着人生的暗影和彷徨。 在那个动荡不安,缺衣少食的年代,孩子多了无疑是种劫难,人们大抵是觉得自己过得不好,都是被孩子拖累的,也或许是因为不能带给孩子优越的生活而愧疚。总之,大伙儿都自发地节制生育了。而这小地方的人用得最多的避孕方式便是“溺婴”。 天边溢出的一缕阳光把青石云朵烘托成了金色绸缎,从缝隙处跳跃出的金色不加掩饰地窥视着芦苇滩,河面上碧波闪闪,秋风习习,一股腥臭味泌溢在空气中,散布在其中的浅滩若隐若现,早起的水鸟扇动起翅膀,白色的轮廓在水中映出颤颤倩影,仪态万千。 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他蹲在河边,含着泪闭着眼睛,缓慢地将孩子轻轻地放在河面上,狠了狠心,甩手一推,让孩子顺着水流飘走了,随后瞬间转身,背对着孩子的方向,快步地往前走去,生怕多停留片刻,便会多了几分犹豫。 走了大约二十来步远,却听身后传来孩子哇哇哇的啼哭声。 孩子的哭声在这无人的荒野上显得格外的刺耳。 这一声声啼哭让他一下子定住了,想继续往前,腿却像被无数只鬼手拖住了般挪不动步子,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来,憋得就像一头发了怒的老牛,最后声嘶力竭大吼一声转过身去,后面看到的一幕差点让他吓得魂灵出鞘。 孩子由于包裹着衣被,竟没有立刻沉入水中,一直飘浮在水面上,轻缓的水流将她推送到了河里的一处浅滩边,搁浅在了那里。 那浅滩杂草泽水而生,植被深深浅浅,放眼望去,有如湖中有岛,岛中有湖,并不时有小鱼跃出水面,各种水生昆虫也跳跃其中,肥美的食物引来了许多大型水鸟在此驻足,觅食。此时,两三只白鹭正围绕在小婴儿的周围,它们踩着高傲的步伐,好奇地盯视着面前的小东西,一只白鹭毫不客气地伸出尖喙去摆弄孩子的衣被,一会儿又伸出尖利的爪子抓挠着又左右翻找着,好似在对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百般挑剔着它的好坏。 猪屎福发了疯似的扑腾起来,嘴里大声发出怪叫声驱赶着那水鸟,不带一丝犹豫地连滚带爬地跳进河里,都忘了自己是不会游泳的。所幸河水并不深,水位仅没过腰间,只是快靠近孩子时,腿却被牢牢吸在了烂泥里。越是着急,这沼泽好似越想拖住他的步伐,好不容易抽出一条腿,另一条腿又陷在了泥里。以至于最后他不得不趴在浅滩上,借着水草的力量,一点点拽着往前爬到了孩子的身边。 抱起孩子,一种得到和失去都痛苦的暗情绪在胸口翻腾。这生命中,终是许多东西都无法圆满的。 孩子不哭了,他倒委屈得像个孩子般哭泣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大地发了光,那赤色的云似乎也活了过来。河岸上的沙砾闪烁得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石,父女俩走过的沙地,留下的脚印在那上面弯弯折折就像描绘着一首诗歌,身边的芦苇摇曳着发出动听的响声,配合着为他们吟诗作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