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治在窗户边,对着窗户透过屋里的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玉镯子,嘴里不住啧啧道:“通透,水润,这一定值不少钱哩!”
双喜坐在一张摇椅上悠悠地晃着说道:“你就别看了,都看了一整天了还没看够啊?”
不得不说,有钱人笼络人心的法子就是简单,随便拿一个东西也不管好孬,别人便诚惶诚恐觉得必是好物。
王满治边瞅玉镯子边对双喜说:“你到底想好要怎么跟双林说了吗?他要是不愿意去怎么办?”双喜冲王满治招了招手说:“你过来,我们这样……”王满治凑过来,两人耳语嘀咕了一番……
春节是一年中最悠闲的时间,忙活了一整年的人们总爱尽情地聚在一起玩乐几天。双林同几个本家兄弟在黑狗叔家打麻将,黑狗叔家过年过节常常门庭若市,族人们有事没事总爱往他家走动,他家人气旺得很。 “弟妹,双林呢?”林惋惜独自一人在屋内看书,见双喜夫妻俩进来找双林,起身说道:“他去黑狗叔家了,有事吗?”
“弟妹啊,二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双喜这会儿倒不让自家媳妇出来逞能了,他自认为由他来开这个口,惋惜会比较不容易拒绝。王满治在旁边也说:“弟妹,这回你一定得帮帮我们,都快没有活路了。”
林惋惜这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二哥二嫂,你们怎么了?”
双喜说:“弟妹啊,你也知道,双林没和你成亲前在江老板的纺织厂做事,他那工作还是我求人家江老板给他的,现在他说不做就不做了,跟纺织厂合作的几家商户,双林这一走怕是人家今年不跟他们合作了。你说这不是害人家嘛?”
惋惜说:“这事双林不是昨天去和她说清楚了吗?”
双喜说:“双林是去说了,但是他没同意要去外地的事,纺织厂的原材料一向是我在供应,双林连带着也把我害苦了。江春芳今年如果原材料不让我供应,我这一家子不是得喝西北风去。”
王满治说:“早上我们去给江老板拜年,江老板很是生气,人家要求也不过分,也就是让四弟带那个新来的管事跑一趟外地,帮忙和那几家商户的掌柜们疏通疏通,元宵节前也就回来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双喜夫妻俩像演双簧一样,把林惋惜说得晕乎乎的,不明白他俩这是什么用意:“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啊,是双林自己的决定。”
王满治说:“你得帮我们跟双林说说,四弟他听你的。你看这事闹的。”
惋惜一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说道:“待他回来时我便问问他吧!”
双喜夫妻俩千叮万嘱一定得让双林去一趟,最好明天就走。 送走完俩人,惋惜倒犯了愁了,明天初二,是姑爷日,按习俗,双林是要陪惋惜到娘家去拜年的,再说他如果这一趟出门,惋惜反而感觉自己要将自己男人往别人身上推了;如果不去的话双喜的生意不仅受影响不说,双林怕还要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家人以后可怎么相处,两相矛盾之下,她和双林商量了一番,觉得还是得去一趟,好歹也好有个交待。 第二天一早,江春芳,杨双林,叶子龙三人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往了去到省城的路上,开车的是江春芳的司机,叶子龙坐在前排,双林和江春芳坐后排,双林为了不和江春芳多掰扯,一路装睡着到了省城。几人找了家旅馆住了下来,商议了一下接下来要办的事项,便各自休息去了,第一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往后几天,他们相继拜访了省城的几家商户,期间免不了要吃饭应酬之类的,江春芳倒是安安分分做事,绝口不再提两人感情上的事,双林暗暗松了口气,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石兜仔躺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旁边是他家的一个牛棚,过节这两天没把牛放到野外吃草,牛都关在牛棚里,傻三正在给牛棚里的牛添加草料。这牛棚离村子较远,周围全是荒地和几座老旧废弃的石头屋,都让村民用来关了牲口。附近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内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溪水潺潺向东汇入西溪河。平日里村民们都会来到此处洗衣物,洗完可直接把衣物平摊在石头上,晒干了再收拾回家。 石兜仔和傻三算是宗亲,石兜仔他爹见他可怜,便让他看管了自家的牛棚。傻三虽傻,干活却异常勤快麻利,他还知道石兜仔是他的主人,对他总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敷衍。 这阳光晒得石兜仔全身暖烘烘的,害得他昏昏欲睡,有人朝他丢了块小石头逗他,他先是装睡,瞅着那人再出手的机会一下子便将它揪了出来,原来是大毛和二毛兄弟俩。大毛二毛便是那日在集市上林惋惜见过的俩人。 这俩人可不是什么好鸟,十七八岁年纪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样样行。有次他俩煽惑着石兜仔跑到镇上的暗门子店嫖娼,石兜仔到底年纪小些,临阵便从后门偷偷溜走了。他们时常跑到牛棚找石兜仔玩,几人就爱拿傻三逗着玩儿,傻三尽做些伤风败俗的事,估计也是这些低级趣味的人教唆的。 黑狗叔总是不止一次提醒过石兜仔,让他不要和品行不端的人来往,石兜仔全没当一回事,他自认为自己贼精着呢,不会随便受他人蛊惑的,依旧我行我素和他俩人偷偷来往着。 “嗨,快过来看!此处风景甚好!”
大毛猫在一堵倒塌了一半的石头墙下,探出半个脑袋往前方瞄,他一只手往后朝其他人不住地招手,他们俩人也学着大毛的样躲在矮墙下往外看。原以为是什么极隐秘的发现,却是那林惋惜拿着个洗衣盆洗完衣服正往家的方向走去。林惋惜将洗衣盆抵在腰间,许是那洗衣盆有些分量,害她不停左右手轮换着走路,那婀娜的身姿走起路来有如舞蹈般令人赏心悦目。
几人痴痴地望着。渐渐地,不知什么时候三人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四个人,一排过去,就象四个立着观望敌情的土拔鼠。石兜仔猛孤丁一转头被旁边的傻三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谁也没注意到。 二毛一看是傻三,抬起手便往他后脑壳扇了一巴掌,嘴里骂咧道:“你这傻货也知道看漂亮小妞,这漂亮小妞是你看的吗?滚一边去。”傻三吓得抚住脑袋“阿巴阿巴”叫唤起来。
石兜仔说:“行了,他知道个啥?”说完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若有所思起来。大毛对刚才的一幕还意犹未尽,学着林惋惜挎盆走路的样子在那里扭来扭去,故意妖里妖气朝他们勾勾手说道:“大爷,来呀!来玩呀!”
二毛和傻三乐呵呵地看着。石兜仔却不高兴了,他拿起一块小土块朝大毛扔去,“你俩别动什么歪心思,告诉你们,那是我双林哥的媳妇。”
大毛说:“玩玩呗,干嘛那么较真!该不会是你喜欢那小妞吧。”
说完就去抓石兜仔,二毛也加入去围堵他,石兜仔左躲右闪,他好像被人说中心事,有点气极败坏起来,嘴里咕噜道:“你瞎说什么……” 几人追逐玩闹着。
隔天林惋惜又拿了些衣物到小溪边清洗。双林不在家,她总是尽量使自己忙碌一些,用以驱赶走对他很浓很浓的思念。 石兜仔远远便看见了她,自打那天在这条路上碰到她一次,往后每次上牛棚来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往这个方向瞅瞅。 在林惋惜蹲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他悄悄地抓了一把小石子,找了个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一块、两块、三块……小石子一颗一颗地丢在林惋惜面前的水面上,水面竟离奇地溅起很少的水花。她抬头看见石兜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脸在水中形成一幅美丽的映影。 惋惜笑,石兜仔也跟着笑,他的笑里映照出射人的光。无怪乎钱钟书先生在他的《围城》一书中写道: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 她笑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胡子刚冒出尖儿的大人。他已经很高很高了,却还是做着淘气顽皮的事。 少年便是少年,看春风不喜,看夏雨不烦,看秋霜不悲,看冬雪不叹。 他笑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欢喜。 石兜仔说: “嫂子,一会儿你洗完衣服我带你去认个人。”她向他偏着头笑道:“是谁啊?”
石兜仔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惋惜说:“那行,正好我趁这个工夫把衣服放石头上晒晒太阳。”
她说完将衣服一件一件拧干,再逐一平铺在旁边的橙黄色石头上,这几块石头很大,早被溪水冲洗得很干净了,如今水位很低,刚合适晾晒。她贴身穿的内衣也一并铺在上面,石兜仔看见了,引得他一阵浮想联翩,害羞地将目光转向别处。
傻三傻傻立在那里,眼睛本来就小,这会更是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雀斑密密麻麻愈发地显眼了。林惋惜有些惶恐地躲在石兜仔后面。 石兜仔说:“别怕,他听我的,他现在在帮我家放牛。”石兜仔严肃地说:“傻三,站好了,不许动!”
傻三立刻听话地将双手直直地放在裤子两边,佝偻着身子脚并拢站好。石兜仔又说:“傻三,看好了,这是嫂子,自己人,以后不许吓她,也不能追她,更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听到没有?”
傻三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石兜仔又将惋惜拉到傻三面前说:“叫嫂子!”
惋惜仍怵怵地往后躲,但全然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傻三傻笑着冲着惋惜说:“嫂子好!”
虽然声音有点含糊不清,但还是能感觉到傻三的善意。
惋惜突然间意识到傻三并不是坏人,甚至心性比正常人纯良许多,他只是脑子坏了不懂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惋惜笑着说:“他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石兜仔说:“那当然,恐惧源于未知。你了解看透了他,自然就不怕了。”
惋惜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会儿他又显得很成熟了。石兜仔说:“走,带你去看看我家的牛。”
俩人在前面走,傻三也在后面跟着,三人在一条田梗路上走。眼前是一大片水稻田,不同于刚才牛棚旁边的荒地,那地质尽是石块和土疙瘩,土里还掺着细沙石,根本就种不了庄稼,这水田肥沃得很,上一季的水稻收割完还没种上新庄稼,田里除了有一小块地方种了点蔬菜和地瓜,其他地里都是空着的,开春时节,上面便长满了绿色的青草,远远看去,像一片绿色的海洋,五六头牛零零散散分布在地里吃草。 石兜仔指着前面的一大片田地说:“这一整片都是我家的地,那几头牛也是我家的。”
惋惜打趣道:“哦,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地主家的儿子呀!”
石兜仔咧着嘴笑,他们仨从田梗上下到地里,地中央有人烧了一堆草木灰,草木还未完全燃尽,上头轻飘飘地冒着烟。
石兜仔在地里拿了根棍子,往草木灰里一顿捣鼓,随后挑出来一个圆形的大土块和几个小土块,再一阵捣鼓,又挑出来几个烤得黑乎乎的地瓜来,这地瓜也叫番薯。惋惜站那看着,很是惊奇说:“你咋知道里面有东西?”石兜仔得意洋洋地说:“本少爷变的。”
引得惋惜一阵笑,傻三见有吃的,迫不及待蹲下来就想吃,石兜仔丢给他一个圆土块和一个烤地瓜,又拿起地上一个地瓜,仔细地剥去外面烤得焦黑的表皮,这才递给了林惋惜,惋惜接过,尝了一口,又香又甜。
石兜仔用木棍在那几个土块上轻轻敲了敲,小圆土块里的是鸡蛋,大的那个,土拍掉了以后露出变了色的荷叶,剥开荷叶,里面是只烤鸡。惋惜又稀奇了,疑惑道:“咋现在还有荷叶呢?哪来的?”石兜仔一面掰鸡腿一面说:“你没听说过冬日残荷吗?”
那烤鸡烫得他直呼呼,他把鸡腿递给惋惜,又说道:“春花不忍残,夏叶多风吹; 秋日万物老,寒露照残荷。 ”林惋惜依稀记得这首诗,忍不住随口念出了后半首:“故人若来此,相见几时芳; 但望无量思,落落清离香。”
“你也喜欢这首诗?”
“偶然间在书上看过,没想到竟记住了。”
石兜仔把剩下的另一个鸡腿掰下来又递给了惋惜,剩下的烤鸡他和傻三两个人分了。三人坐在田里的稻草堆上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美食。傻三吃得一脸灰,惋惜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此时她和傻三已经俨然成了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了。 石兜仔看向惋惜时,见她嘴唇上也沾了块灰,他挪近她身边说:“别动!”
他把手放她腮边,用大拇指轻轻轼去她唇上的污渍,四目相对时,石兜仔便再也移不开眼,林惋惜有些慌乱,石兜仔还抚着她脸,一抹红晕火速飞到脸上,就像火烧云褪去后留下的淡淡余晖。她赶紧起身说了句:“我该回去了!”
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下石兜仔在地里懊悔不已。
往后的日子,林惋惜便不再独自出来洗衣服了,每次出来都赶着嫂子们出来时再跟着,即使见了面,她也冷冷的,有时候连招呼也不打,远远地便躲开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跟石兜仔保持距离,以免无端生出是非来。石兜仔春节后便去了省城上学,两人更是没有了交集,这件事便也慢慢地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