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珊一听,反而笑了,很镇定地拍了拍手,令一个宫女将一份卷轴递了上来。“臣妾原本也是想与皇后和平共处,故而处处谦卑示弱。谁料你处处针对臣妾,那臣妾也只好出招了。前两日皇后教导臣妾赏画,臣妾今天也送皇后一幅,权当礼尚往来。”
我并不怕她,从宫女手里接过卷轴,然后扬了扬,道:“看来贵妃是真要当着众人的面跟本宫作对了。”
“岂敢?”
岳子珊巧笑嫣然,胸有成竹。我打开卷轴看了看,是一幅京城布局图,北面有一处地方用毛笔重重点了一下,似乎代表着什么。“怎么,皇后看不懂?”
岳子珊有些挑衅地道:“也难怪,皇后在江南生活六年,一回京便大嫁入宫,对京师自是不熟悉。图上这一点,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可是与皇陵一样绝佳的风水宝地,你的母亲就葬在这里。说来奇怪,凤朝有名术士多得是,却没有一个能看出此处蹊跷,臣妾猜丞相大人一定精通五行八卦,否则不会洞悉天机。”
“本宫母亲所葬之地从前乃其族人所有,有何不妥?”
“对,这地从前确为你母亲家族族人所有。可是,你母亲家族早已败落,这块地在五年前已然收归皇家用于驻军。”
“那又如何?”
“如果仅仅是皇家驻军之地,皇上赐一块给皇后及丞相大人所用,也不是不可。可惜,这块地是凤朝龙脉所在。私掘龙脉乃抄家灭户之罪,更何况丞相大人将夫人葬在此处。”
龙脉?靠,这下我真傻眼了,但几乎是瞬间我便有所反应,只道:“以你岳家为例,明明违建,却还要生生说成皇上赐的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没错,当初皇后拿着图找上臣妾时,臣妾的确是吓了一跳。可皇上说了,那地是赐给臣妾父亲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皇上所赐之地,岳家违建,父亲凭着多年立下的军功,亦能确保性命无虞。可你云家破坏龙脉,罪同叛国。当然,你也许认为臣妾胡说八道,可如果整个钦天监的人都这么说呢?”
看这情况,天要下雨,我能挡则挡,挡不住也没有办法,反正云家统共就三个人,抄家灭户,要来就来吧,大不了一死。思及此处,我反而洒脱不少,便将手上卷轴扔回给岳子珊,道:“岳子珊,本宫承认,这一次你是拿住了本宫软肋,但这并不代表本宫会坐以待毙。”
“臣妾从不指望皇后坐以待毙,斗上一斗,岂不更有意思?”
岳子珊接了卷轴,胜券在握地朝身后宫女太监挥挥手,也不向我告退,便带人款款而去。我右手用力握着桌案一角,直到手指关节泛白,方才想到贤妃三人还在,便侧目扫了过去。三人显然被贵妃的气势压得无话敢说。见我目光游移,两位婕妤将目光落在贤妃身上,贤妃只好开了口:“适才贵妃娘娘来势汹汹,臣妾实在不知当说什么才好,还请皇后娘娘切勿动气,臣妾相信皇上是明白人。”
“你无需安慰本宫,本宫只叹时日无多。不过,你等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微微叹了口气,想想她三人也陪我坐了大半下午,忙道:“你们都回宫去罢。”
“谢皇后教诲与恩典。”
三人识趣地一齐起身告退。忽地,秋叶从殿堂外走进来道:“娘娘,李尚宫带着几个宫女过来,正好碰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正拿她们出气呢?”
我摇了摇头,岳子珊真不是省油的灯,才从我这里占了一回便宜,竟然还要在我宫里耍威风,便唤秋艾道:“秋艾,快扶本宫送送贤妃与两位婕妤。”
贤妃三人见此也不推却,微微颌首,缓缓走在我身侧。几人出殿,远处的岳子珊显然已经教训完了,怡然自得地笑着离宫而去。李珍与几个小宫女躬身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我有种被人秒杀的感觉,这宫里真是没一个人活得容易。主子们斗来斗去不容易。底下当差的宫女太监伺候这么多个主子,夹缝儿里生存也不容易。贤妃三人冲我福了福,也自发地走掉了。李珍带着宫女们到我面前行了礼。我指了指莲池道:“本宫说话算话,东西都还在池子里,你们自己去捞。”
“谢皇后娘娘。”
小宫女们一扫脸上阴霾,欢天喜地。秋叶看得眼馋,也很想跟上去。我笑了笑。“行了,你和秋艾也都去捞吧,捞到多少算多少。”
“谢皇后娘娘。”
秋叶开心得连声道谢,说完还不忘记和秋艾打招呼:“艾姐,你不用下去了,奴婢捞上来,好的都给你。”
秋艾一下子被她讨好的样子逗笑了。“就你心眼儿实,还嘴甜。”
我笑着数落了她一句,又招了个小太监到面前。“去准备些姜汤,一会儿丫头们从池子里起来喝了暖胃。”
李珍也笑了笑,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何以见得?”
李珍看小宫女们卷起衣裙跳下池水,仿佛看见自己年少的快乐时光,脸上表情越发亲和起来,不觉对我娓娓言谈。“奴婢入宫多年,曾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察言观色略有所长。皇宫内外,等级森严,宫女地位低下,小小年纪便要学会看主子脸色行事,稍有不慎便掉了脑袋。娘娘能放下身段与我等结交,足以说明一切。”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说到底,谁也不会比谁更尊贵。更何况,她们还小,正值花儿一样的年纪,如果不是出身贫苦,又怎会背井离乡入宫为奴为婢?若是主子都不庇佑,她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都说人心是世上最难测的东西,皇宫这方红墙碧瓦从古至今埋却无数青春红颜,本宫比她们也年长不了多少,与其为难她们,倒不如与之结一段善缘。”
我感慨道。“皇后娘娘性情坚毅,不喜金玉之物,又美貌多才,更重要的是,您还有一颗真诚待人的心,也难怪皇上对你情有独衷。”
我笑笑,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听她接着道:“皇上自小聪明懂事,从来不给奴婢们添麻烦。奴婢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玩儿什么,奴婢一清二楚。如若不是钟情于娘娘,皇上怎会执意立娘娘为后,即便受娘娘冷落,也如此勤勉地到娘娘这里来,已然足以说明一切。”
“敢情李尚宫是来当说客来了?”
“娘娘说笑了,奴婢怎配得上为皇上当说客。奴婢只不过眼见为实。”
李珍不卑不亢地道。池子里,宫女们一边戏水一边捞宝贝,开心得不行。我忽然想起月心,今天还不曾见她出来。“秋艾,怎么没见月心?”
秋艾开口道:“娘娘,月心天不亮便回外宫了。”
李珍拍了拍额头道:“对对,她一早便向奴婢报到,您看奴婢这记性,差得没法儿说。”
“既然如此,回头池子里捞上来的玩意儿,给她一件罢。”
我伸手放在眉间,挡了挡西晒的阳光,又接了秋艾递来的披肩,轻轻围在肩膀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试探性地问李珍:“李尚宫,本宫能劳烦你一件事吗?”
“娘娘请说。”
“本宫想见见父亲。”
“娘娘,除非皇上特别准许,后宫历来不许男眷入内,您的要求恐怕不行。”
“可本宫午时才见过凤云天。他为什么可以在后宫自由行走?”
“娘娘有所不知,历代大祭师都在有悟性的皇家子弟中选任。他们一般都住在皇宫内,通过考核后会发血誓,以确保对皇帝忠诚。因此,宫中规矩对大祭师例外。”
“什么是血誓?”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奴婢只是听闻这是一种很灵验的巫术。”
“巫术?”
“是的。所谓祭天也是一种巫术,听说是凤朝首位大祭师定下的规矩,传承很多代了。”
“原来如此。对了,你刚才说不许男眷入宫,那么女眷呢?比如本宫的姨娘?本宫很想见她一面。你也知道,再过几日,本宫就要启程了。”
“这不难办。娘娘新嫁入宫,作为皇上的正妻,您是有一些特权的,可以召见朝中命妇,只是不宜过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