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叔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是难得的，脸好像突然就垮了，人瞬间就老了好几分：“孩子，你年纪小不清楚，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说着，看了一眼段瑾瑜，叹气道：“算了，和你说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会遇到这些事的人。”

段瑾瑜懂，他怎么不懂呢？好歹也是混过社会的人，底层有底层的苦，留在上面的人也有着自己的烦恼和苦闷。没有人是不辛苦的，段瑾瑜看着苍老的秦大叔，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为赋税而奔波劳顿。不能在家里与孩子安享晚年。这世上果然好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反倒是坏人过得很好。段瑾瑜遥望着前方的汝阳城，叹了口气，这里也有坏人啊。“停下，例行检查。”

站在汝阳城上的将士朝他们喊道。“我们是从丹城而来，押运粮食的。”

秦大叔朝上面吼道：“我们有城内的令牌。”

上面的将领挥了挥手，然后马上就有人下来打开城门，在检查了秦大叔等人的令牌以后，就放他们进来了。段瑾瑜原本以为自己会没有感觉的，毕竟，这样的场面他见多了。可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了。看着这汝阳城里，到处都是跟着一起逃亡到这里的难民，前面三座城池被占据，这些人都曾经是那座城池里的人。原本应该整洁干净的街道上搭了许多简陋四处透风的棚子，底下的难民们，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碗，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段瑾瑜和秦大叔他们身旁的牛车。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是能够让自己存活下去的粮食，有几人已经在蠢蠢欲动，准备随时扑上来。段瑾瑜被这么多眼睛盯住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全部竖起，脊背有些发凉，感觉像是被饿狼环伺。“大叔，这些人都在看我们呢。”

段瑾瑜靠近秦大叔，小声地说：“是因为这些粮食吗？”

秦大叔当兵多年对这些视线坦然自若，倒是没想到这小子不太适应，不过仔细一想，也对，毕竟这小子没上过战场，很多事情不熟悉也实属正常。“莫要慌张。”

秦大叔淡定的说：“他们现在都不敢上前的，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一把锋利的刀，只要他们怕死，就不会上来的。”

“可是，我感觉他们再不吃东西，也会死掉的啊。”

段瑾瑜害怕的抱紧自己。这里虽然临近荒漠，而且气温要比帝都那里热很多，可是一到夜晚，温度就大幅度下降，很多人都没办法存活，只能靠着滚烫的稀粥熬过夜晚。于是每天早上，最常见的，就是到处搬运已经死掉的尸体再丢到城外火化。不然如果形成瘟疫，那是要整座城都去陪葬。这些怕死的官老爷自然是不肯的。在这里住了两天的段瑾瑜自然也多少知道这些事，所以他早上从来不出门。但是看看这些人，饿得面黄肌瘦，脸部挂不住一丝肉，全部凹陷进去，两只眼珠子瞪的大大的，盯上自己时，段瑾瑜甚至觉得这些人会冲上来把自己撕碎。“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连自己的姓名都没办法看顾，这个世道，真的没法活了。”

秦大叔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他们只是个小卒子，做人办事都是要听上面的人吩咐。那些官老爷，一顿饭为了一盘鸡舌，就可以杀死二十几只鸡，剩下的肉宁愿拿去喂狗都不分发给这些难民。城中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可是他们竟然没有一丝举措，要不是段瑾瑜的师傅还有御医馆的御医们每日不眠不休的为将士们治伤，怕死伤更是惨重。想到这里，秦大叔深深叹了口气，他都想投到花朝了，哪怕被当做女子一样圈在闺房之中供女子戏耍，也比在这里强。其实仔细想想，花朝确实比大景强啊。文人武人商人还是普通的贩夫走卒一样的看重，男子虽然在花朝属于劣势群体，可也要比在大景生活的女子的地位要高上很多，最关键的是上行下效，上面的女皇贤明，底下的官员有样学样，至少……不欺压黎明百姓。而大景……段瑾瑜疑惑的看着秦大叔，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开始到现在，这位一直哀声叹气。但是手倒是没闲着，一直握在刀柄上。得，还挺警惕。段瑾瑜无奈的摇了摇头。按照吩咐，将粮食入库，秦青和秦大叔好心的将弱小的段瑾瑜送回了刘丹心所在的地方就走了。临走前，段瑾瑜叫住了秦青：“秦大哥。”

秦青回头，看着段瑾瑜，方才还有些憨厚的脸，在提到自己家人时显得狰狞狠厉，现下可能是平静了下来，只是面对着段瑾瑜，也是神色淡淡的，提不起来一丝力气去哄小孩子。段瑾瑜看了秦青许久，久到秦青都想转头走了，段瑾瑜终于开口了。“秦大哥，我知道你心中苦闷难忍。”

“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支持你。”

“什么？”

秦青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说我支持你，支持你去复仇。”

段瑾瑜像是想了很久，一直在努力的措辞：“我知道对你而言，不是过去就过去吧这种话就能轻松的将这种事情一笔带过。”

秦青沉默了。“有些人就是过不去嘛。”

段瑾瑜看着秦青：“如果哪天大哥你没处去，不如来梁都城找我，我叫段瑾瑜。”

“找你？”

秦青笑着摇头道：“我找你？是找你爹吧，看你这样子，又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大家出身。”

“确实。”

段瑾瑜没有否定：“但是等你真的看不到希望了，请一定要来梁都城，到那个时候，我一定比我爹要出名，我等着你。”

“那要是你还没出名呢？”

段瑾瑜想了想：“那你就去找段文博，他是我爹。”

“行行行。”

被段瑾瑜这么一闹，他就算有愁思，至少在当下也被消减去了不少。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就算段瑾瑜这么说，他也不相信段瑾瑜真的懂。看着秦青越走越远，段瑾瑜沉默了下来，靠着门，眼神飘向了远方。他懂，他真的懂，段瑾瑜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里面的主人公也是这样，周围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放下过去，朝着新生活努力。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讲，那一刻他们的人生，就停在了那一刻，后面的挣扎不过都是为了那一瞬，所以……过不去的，就过不去吧。段瑾瑜转身将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