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靠推理啊。”

段瑾瑜接过凉思羽手里捏着的杯子，冲凉思羽笑了笑。凉思羽呆滞的看着段瑾瑜极其自然的从自己手里接过杯子，下意识撺了撺手。段瑾瑜用棉布垫着铜壶，提起来用茶水冲了冲杯子，然后又将水泼在一旁的铜盆上，见凉思羽还在思考，摇摇头：“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聪明，就错估了我的智商啊。”

说着给凉思羽倒了一杯茶，凉思羽接过茶杯，看着段瑾瑜怕自己被烫到，还用棉布垫着递给自己。心头暖了暖：“我没觉得你蠢，我只是有些惊讶，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对，你不是一直都在边境吗？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段瑾瑜说：“起初我没有这个心思，是在回程的路上，你知道的，之前我让你调查了秦青的一些事情，我中途和叶麟刘黄他们转道去了江城，实地考察了一下那里的情况。”

凉思羽点点头：“所以……”“是叶麟和刘黄给了我灵感，这场仗是怎么打起来的。”

段瑾瑜看着凉思羽说：“也许花朝的确很任性，因为我们斩杀了几个花朝的商人，所以攻击我们，可她们的目的呢？”

“什么？”

“目的啊，进军攻打我们总要有个说法吧？”

段瑾瑜严肃脸道：“或者说，她们想要什么？先抛开别的，如果打赢我们，她们想要什么？”

“所以……”“我就是听到了叶麟的问题，才反推了一下。”

段瑾瑜说：“我们在追查内贼的的时候，一路上去过多少地方知道了多少的秘辛，天策府内叛徒有多少至今是个谜，苏子卿一个好好的内阁大学士，天赋异禀前途无量，被整成那个样子。”

“他还是负责商市？”

“就是在他出事没多久，商市也出了问题，很多花朝商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当地的官员因为各种理由斩杀了，然后……梁都城这边的花朝商人反应如此之快，立马就被花朝的人撤了出去。”

段瑾瑜顶着腮帮子：“这是早有预谋，再加上自进宫以后，仇念，宋清薇宋清妍的事情始终是我的心结。”

“虽然名义上，我是阿祁的伴读，其实我知道，不就是他的奴才吗？”

段瑾瑜喝了一口茶，淡定的说：“因为这个身份，我总是比别人更加注意他，注意他周遭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乱七八糟的线索，让我不得不把这场战争归咎于他身上。”

段瑾瑜说：“雪龙骑明显是被老皇帝放弃的存在，还有派雪龙骑去查，一个没有经验的军队，去查汝阳城叶年，皇上无疑是在放水，还有临行前，皇上对自己的太子出了手，究竟是为了什么，后来……暮秋枫从你那回来，告诉了我很多你那里的事情。”

“南齐出了问题，花朝那么大的本事啊……她们布局花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钱财。”

段瑾瑜看着凉思羽：“我简直没法估算她们究竟耗费了多少，才打造了这一切，究竟公羊祁有多大的魅力，让她们把这一切都暴露出来。”

“你这一路上就在想这些？”

“难道不够吗？”

“真正让我确定的，就是在暮秋枫报信那里，花月貌不在汝阳城，她放着十万大军不顾，儿戏一般跑去了梁都城？梁都城对她来说，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可听你的意思，她竟然能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景明宫里，那说明最上面的那位肯定知道，至少，对于花月貌出现在景明宫的事情，那也是默许的态度。”

段瑾瑜捏着手里的杯子：“何其悲哀，仗都没有打过，皇上居然先怂了，怂到知道敌方统帅就在自己的后宫里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若是我早就将她抓了起来。”

“她功夫很强。”

“再强双拳难敌四手！”

段瑾瑜看着凉思羽，愤怒的说：“景明宫的守卫是最森严的，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内奸，可即使这样，抓一个花月貌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凉思羽沉默了，因为她知道，段瑾瑜说的是真的。可见他这样明显的表现出对大景皇帝的不满，还是很少见的，段瑾瑜是怎样的人，凉思羽对他从来都没有定性过。可很少见他这样怒火攻心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段瑾瑜红着眼眶：“满地的尸体，有饿死的难民，有被难民入侵到家里被鸠占鹊巢杀死的本地城民，有我们的将士，也有她们的将士。”

“我看到了很多，攻破城，一家三口可能也只能活下一个。”

段瑾瑜还记得小红，那个被吴启侵犯的女子，她说自己的亲戚就在安邑城生活，活下的那个来投靠她……“城破的时候，那些攻进城的花朝大军简直是禽兽！”

“女人一律杀死，男的……呵，和我们这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烧杀抢掠什么事情不干啊。”

“不是说花月貌治军有方吗？”

段瑾瑜沉重的说：“她这次带来的，是花朝女皇曾经手底下的军队，不是她的军队。”

凉思羽沉默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可看段瑾瑜这样，想来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我们怎么就，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段瑾瑜用手捂着脸，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实在忍不住了，仗都没有打过，没有打过怎知道谁会赢？”

“那都是他的子民啊！”

“就为了一个公羊祁？”

段瑾瑜像是突然失控一般将杯子砸在地上，吓了凉思羽一跳，可她也只能静默着，看着段瑾瑜的发泄。这些天，想来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微笑，去面对那些将士们，估计心里堆积不少痛苦的情绪，发泄出来也好。过了很久，凉思羽轻轻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出来。”

我很担心你。段瑾瑜听懂了凉思羽的话，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这事不能怪阿祁，这是他的命，是上一辈人犯的错，阿祁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是为了什么？”

段瑾瑜抹了脸上的眼泪看向凉思羽：“你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能置一城百姓不顾。”

一个人，换一座城！不……是三座城，无数的军民，都因为公羊祁，一个人！这事不是他不怪，就不能算在公羊祁身上的。这些悲剧的起始……“我只能说，和宋清薇宋清妍有关！”

凉思羽说：“我很想告诉你，但是这件事还是由他来告诉你最好，我原本就想劝你，这些天最好不要去公羊祁和公羊炯住的地方，离他们俩远点。”

“现在看你的状态，你自己应该知道，离他们远点，对你好。”

段瑾瑜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凉思羽看着这样落寞的段瑾瑜，很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这大概就是拥有权力的人应该承担的苦痛吧。不……其实拥有权利的人，他们是有选择的，他们可以选择去照顾弱小，还是倾轧弱小。最痛苦的，是他们这些知道真相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偏偏也没有办法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听着上流人士对他们未来做安排的豚。“对了，秦青的事情我帮你查清了。”

凉思羽小心翼翼的看着段瑾瑜，说道：“不过你都去了江城，还听吗？”

段瑾瑜张了张嘴，疲倦的闭上眼睛。凉思羽也不敢说话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她根本不敢刺激他。一时间，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炭盆里的炭偶尔崩出几星火化，发出了蹦次的声音以外，就再也没有一点响动了。良久，段瑾瑜哑着嗓子：“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其实还好。”

“你知道吗？思羽，我找到了自己的路。”

凉思羽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但是她不敢说出来。“我想从军。”

段瑾瑜抬着头，看着梁上，淡淡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拥有权利，从来没有。”

“可是从军，你就有权利了吗？”

凉思羽说：“你应当知道，他们都是不喜欢军队的。”

“那是因为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他们觉得不够美，他们喜欢的都是些奢华糜烂的东西。”

段瑾瑜叹了口气：“如果是盛世，大景如何与我无关，可是……现在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

“可你不一定是那个人，你也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你。”

“可我需要。”

段瑾瑜看着凉思羽有些不解的样子，说：“我需要，我需要我来救自己。”

“我不想我的命运被别人攥在手上，我更不想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再去被别人安排，那我宁愿永远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草包。”

“命运永远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段瑾瑜看着凉思羽，沉痛的说：“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至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

“我不是自以为是，我想了很久，我想要当景国的大将军，我想要做一个就算死，也死的有尊严的人。”

“我不要死在皇帝手上，那样太让人觉得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