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去哪?”
老爷拨开马车的窗帘向外看,只见窗外一片尘沙茫茫,像是已经出了北城领域,见不着雪,抬头望去,夜空中有数只秃鹫盘旋着,他扭头回车内,又问药先:“这是要逃去哪啊?”
药先正闭目眼神中,他说不得话,嘴里念着一些咒语,身体弥漫着淡淡白烟,如天上仙君一般昭气纷纷。瘦小个在走马灯下摊开破旧的地图,指着上面一角,子雨也凑过来看,他对老爷说:“教主,我们这是要去沙堡城,找莫阿哥了。”
“啥?”
老爷吓住,他说:“去沙堡城可是要途经死亡流沙的,那里如陆地的...”“如陆地的海洋,有巨蝎、有巨鳄,”濮青抱着半截刀子,抢着说道:“凡经过流沙地之人,皆剩骸骨、残肢。”
说罢他抬头看着老爷惊恐的脸色,笑着又道:“没事的老爷,这不还有药先吗。”
“我是上了岁数的,”老爷缓缓坐下来,说:“府了的人和事这就屁股没拍,说走就走,是放心不下的。”
“爹,咱们现在不能回去,”子雨过去坐在老爷身旁,抓住老爷的胳膊,说:“我们已经被官兵通缉了。”
老爷冷笑一声,转眼看着濮青,说:“你这傻娘们,要不要是能跟濮青一起,我看你是打死也不会离开北城,来这种荒漠的地方。”
话音下,濮青脸红的垂下头。“话说,”药先突然插话,他缓缓睁开眼,面向老爷去问:“你怎么把黄家军给请来了?”
“啊?!”
老爷一脸疑惑,说道:“黄家军不是你请来的吗?当时我被那些官兵押着,差点被砍下了头,幸好有黄家兵及时杀到,把我救了,还说道这是他们奉执人安排的。”
“这就奇怪了。”
药先挠着下巴思考着。濮青抬眼看向马车内昏暗中的两人,一脸茫然,想说些什么也说不上,他只模糊地记得自己那时身受重伤,差一点就死去,且隐隐约约做了个梦。他梦到了一片有桃花盛开的地方,看见远处有两人在桃花下喝酒下棋。走近一看,那两人扭头过来,快要看清他们的脸时,却迎面闪出一阵白茫,桃花消失了,变成空荡荡的梦境,且只剩他独自一人,站在虚无缥缈的白色海洋上,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你怎么了?”
子雨看着回忆梦境的濮青。濮青顿了下,说道:“没什么...”随后子雨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什么也没说,一只手不安地卷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与他一同看着面前的走马灯。濮青内心火热起来,从余光里偷偷瞄着子雨柔嫩的肌肤,如冰雪一般清明的眼眸...“哎哎哎!”
老爷忽然打断了。他从谈话中抽出身来,朝贴得紧密的两人下手一掰,把两人分开,便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去,左右各看了一眼,朝有点不服的濮青说道:“怎么,还想原地成亲了?”
“爹!”
子雨生气的撅起嘴。老爷没理,转脸跟药先说道:“药先,你说,黄家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我们杀了牧野州,”白药先想起了什么一般,把他脑海里的话缓缓道出:“黄家军最大的宿敌不就是牧野州吗?是我早先让濮青刺杀了牧野州。”
“那你为什么要杀牧野州啊?”
老爷问。“这个,”药先笑了笑,说:“你知道我们的地牢总会有被查出来的一天的,为了保住地牢,我必须要找靠山,当下最有力量与官兵抗衡的,唯有黄家军。杀掉牧野州,就能得到黄家军的赏识,如此一来,地牢就能里外照应了,只可惜....”药先难过地叹了口气,眼角泛起点点泪水,瘦小个擦着泪说道:“只可惜盟书还没传去黄家军,官兵就抄斩了整个地牢...要是濮青哥当晚在场的话,兴许可以救到大家。”
老爷不屑地看了一眼濮青,说:“他连牧寒都打不过,那晚来了也没用。”
“我那是!”
濮青想反驳当晚有事不在,可想到的是,自己当晚偷偷去见了子雨,便突然止住了气势,小声道:“我那是那晚有事要忙...”这句话说着说着到最后都听不见声音了。老爷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濮青,问道:“你那晚去哪里了?”
子雨想起了当晚的事情,便也沉默了下来,濮青支吾着,随后又壮起胆来,朝老爷说:“那关你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
老爷怒气中烧,白药先过来语气温和地安抚着老爷,随后转身对濮青说道:“屏老爷是咱家地牢的幕后教主。”
“幕后教主?”
濮青疑惑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提不得。”
药先摇了摇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说道:“有些事情和关系,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对你不利。不过教主就相当于金主,是给我们出钱的。”
濮青听罢便默不作声,想起了一年前从千谷山回来,一直垂头帮药先做事,走私出去的刀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为白药先杀过的贼人更是数不胜数。可他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如今地牢没了,”濮青脸色沉下来,对药先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药先顿了下,便也把脸沉下来,低声说出:“地牢被害那晚,其实我是去见了你爹。”
“什么?”
濮青挺直了身子。药先拂着胡子平静地说:“你爹的身体还硬朗,还健在,这层你倒不用担心。”
“可你不是跟我说我爹早死了,我是个孤儿吗?”
濮青情绪激动,子雨稍有些害怕,她也半起身来,想安慰着濮青,这边白药先徐徐叹了口气,说道:“干你这行的,被官兵通缉,被仇人追杀,哪能见得着自己家人。再说,见着了家人,以后还能再见着吗?”
濮青心头巨石一砸,这独自活来的二十年,突然被告知自己的爹还健在,全然不知道什么心里什么滋味,愣愣地坐了下来,且听药先缓缓道来:“我与你爹是老友,当年荒年且战乱,北城遍地都是饿死的人,你爹养不起你,你娘活活冻死,于是他硬把你推给了我,一边哭求着,我实在不忍心,便就把你接过来...”“那我爹人呢?”
濮青问。“这个,”药先欲言又止,说:“等你什么时候能在北城安然无恙地呆着,便就告诉你。”
“把我送给别人去养,”濮青有些失望地说道:“这算什么父亲。”
话音刚落,马车便一阵剧烈抖动,车内几人坐也坐不稳,马灯左右摇晃着,老爷心里慌张,拽着眼前的瘦小个一个劲问道:“嘛事了?!嘛事了?!”
“我也不知道啊!”
瘦小个一脸惊恐地回答。子雨在摇晃中顺势倒在濮青怀里,濮青紧紧搂住他,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一声:“窗外!”
这边药先在摇晃中艰难地撩开窗帘,见外面的沙漠上,有百号人骑马举火,与马车同行着。飞沙走石的跑马大群中,除了火光以外,都亮出了反光的刀子,药先心头一寒,回身坐下,说道:“这是到了流沙地了!可也遇到沙贼了!”
由于流沙地处处皆是岩石裸露,且有大片骸骨尸首,马车行在上面摇晃不已,且沙子随时塌陷进底下缝隙,在这漆夜里,是寸步难行。抬眼窗外望去,却是一片沙贼,呐喊声顿时震耳欲聋,步步逼近这孤寡一树的马车。“怎么办?!”
老爷问道。就在老爷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听见嗽的一声清脆,有箭飞了过来,所有人下意识地半蹲下,却是没有人受伤,这时马车也慢慢平缓下来。“这是嘛箭法。”
老爷见没事不屑地起身。瘦小个拨开车子前帘一看,车夫脑袋中了一箭,倒了下来,他回头大喊一声:“车夫死了!”
老爷心头一惊,站不住了,便就地瘫坐了下来。“我去!”
濮青自告奋勇,拨开前帘要接替车夫的位置,却一瞬间万箭飞来,濮青拔刀拨开剑雨,回身车内,那箭刺满了车夫的位置。“你小心点,”子雨皱住眉头,担心的地说:“身上还有伤啊。”
“我没事。”
濮青低声一句,转头望向车窗在,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外面的沙贼骑着马围住了马车在转圈,且一个劲地欢呼呐喊着。“这该怎么办啊?!”
老爷怕是要哭出来了。“我们要钱没钱,”药先坦然坐下来,说道:“他们能劫个什么?不如让他们进来好好谈谈。”
“也是。”
老爷恍然大悟起来,可一起身又顿时脸傻了,说道:“可是子雨怎么办?她一个女子身,怕会不会被劫色啊?”
药先也沉下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子雨害怕地把头埋在濮青胸膛上。“濮大侠!”
老爷顿时投以希望的眼神给濮青,说道:“你一定要保护好子雨啊!”
濮青沉默着点下头。“我去跟他们谈谈,”药先起身,瘦小个极力抓住他的袖子,他回头看了眼瘦小个忧心忡忡的眼神,便把手放在他头上摸了摸,说道:“我们这不是来找莫阿哥的吗?或许就没事了呢。”
说罢他独自一人拉开车帘,拄着权杖,踏出了马车。外面全是刀子和绷紧的箭,正齐刷刷地对着他,他们停止了呐喊,举着火把,全凶狠地盯着药先。濮青偷偷一看,这群沙贼均是光着膀子的,满身刺青的秃子,且满身淤泥,像刚从泥潭上起身一般。众沙贼中,走出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他用黑袍卷住整个身子,脸也只露下半面,像是岁数不小了的人,打量了药先一阵,便说:“这位道友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前往沙堡城。”
药先拱手而道。“哟,”那人细细感叹一声,一边把手伸起来捂嘴偷笑,露出长长的指甲,笑声奸诈而又险恶,说道:“道友怕不是不知道,这流沙地是没人能走出的?”
“我知道。”
药先谨慎地点点头,说:“因为路程赶,要事紧,不得已出此下策。”
“那道友这是去沙堡城要做什么事?”
“去见莫阿哥。”
“莫阿哥?”
那人道出这个名字时,全场的沙贼愣住片刻,皆已大笑起来哄成一片。药先愣住,见那人笑时嘴张得甚大,且一口獠牙。“怎么了?”
药先不解地问。“莫阿哥,”那人停止了笑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人群中喊道:“小莫,你过来。”
随后人群一阵涌动,火把之中,走出一个身材魁梧却眼神无力的男子,这个男子,就是莫阿哥。“这...”药先愣住,他对着莫阿哥问道:“老莫!这是怎么回事啊?”
“诶诶诶...”那人把莫阿哥推回了身后,说:“语气轻点,可别吓住了小莫。”
药先再度看向莫阿哥时,他像失了魂魄一样,不为所动,且听那人的命令。“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爷在车内低声问濮青,濮青更是一脸茫然,他摇了摇头,继续瞄着窗外,说道:“莫阿哥好像中了邪了。”
“中邪?”
老爷摆出不相信的表情。“老莫,”药先不解,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会与这群沙贼同行?”
那人摆了摆手,把莫阿哥唤回了人群中。随后转身对药先,得意地说道:“难道这位道友,没有听过鬼盅禹术吗?”
“鬼盅禹术?”
濮青像有些印象,曾在集市听说书的老眼提过这一法术,据说能让死尸复活。药先愣住,不敢相信地说:“难不成...”“没错,”那人像猜到了药先的话,一个劲地点着头,且微笑着,缓缓补充着:“我们洗劫了莫阿哥的寨子,杀死了莫阿哥,然后用禹术,将他那心头埋藏已久的恶意、以及未处理掉的尸体融为一体,成就了我们的莫阿哥。”
“你们这群贼人!!”
药先怒骂。“出了北城,”那人抬起头,用昏暗死沉的眼睛盯着药先,说道:“在这种流沙的地方,你们才是贼人。”
药先看着他那一道眼睛,闪出血红色来,像施了鬼术一般,让看着他的人心悸得厉害。随后他晃了晃脑袋,眼前却一阵模糊,意识薄弱,在这逐渐朦胧视野之中,药先缓缓地倒下来。“药先!药先!”
濮青顿时大喊着冲出了马车,一个劲地朝倒在地上的药先冲去,子雨踏出了马车也想上去,却被老爷拉住了。这边的红眼男看了一眼子雨,双目瞪大,心头震撼,头脑浮现起段段记忆,结巴着说:“那是...那是前世的...”他似怕非怕地咽了下唾沫,不敢相信地低声说道:“那是前世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