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一月三日,五省通衢之地徐州城。此时的徐州城一片萧条,与陈诺两个月半之前看到的繁华徐州城天差地别,徐州城郊外民房尽皆被破坏,郊外的居民们要么早先迁入城内,要么被城外的土寇掠去。两日前,徐州三寇之一程继梦率麾下土寇部众从西面萧城率先到达徐州城,再一日,另外两寇王道善,张方造沿淮北上,至此,徐州三寇会兵徐州城下,三寇部众合并高达十余万之众。徐州城东西南三个方向尽皆被围,城外土寇密密麻麻,旌旗蔽天,联营十余里地,就算是在徐州城内也听得到城外贼寇喧嚣声震天。徐州城城南的城楼上,徐淮兵备道何腾蛟看着城外的土寇联营,拧眉责问道:“这徐淮境内贼患怎么如此严重?短短几个月之间就卷起了十几万人……”何腾蛟今年五十岁,贵州黎平府人,原任南阳知县,后来为母守丧辞官不做,除去丧服后,曾担任兵部员外郎,崇祯十四年底外派到地方,以淮徐道右参议身份充任徐淮道兵备道。他身材中等,长相儒雅,颌下长须飘飘,不过此时他面上有着不满之色,言语间颇有怒气。在何腾蛟身旁还站着徐州城一众文武官员,有徐州城知州刘秉,州同知,通判等文官,其中陈诺的熟人经历官张守正也在其中,只不过他被其他官员挤在后面,默默无名。除了文官还有一众武官,有徐淮游击将军刘世昌,徐州城守备卓圣,还有徐州卫指挥使李全忠,这些武将不同于旁边站着的文官,他们对何腾蛟都是毕恭毕敬。游击将军刘世昌乃是都指挥使佥事的身份充任游击将军,官居正三品,而徐州守备,他是以徐州左卫指挥使身份充任这徐州城守备官,品级同样是正三品,还有徐州卫指挥使李全忠也是正三品武官大员。然而三位正三品武官大员对待何腾蛟都很恭敬,可说是讨好,实在是何腾蛟的这个兵备道职权太大,直接管到了他们武官的头上。兵备道设置之初,皆称“整饬兵备”,而无“道”之说,也就是说,兵备道的设置与内阁、巡抚一样,都有一个由临时性的权宜到永久性的定制的过渡。隆庆、万历及此后的天启、崇祯年间,兵备道已遍布各地,成了巡抚之下的地方主要军政机关,它们统领军队、管辖府县,听命于督抚,同时取代了当地的分巡道、分守道,成为“道”的主体。何腾蛟的这个徐淮兵备道提督徐淮境内的兵马钱粮,又监管屯田和马政,徐淮境不论是卫所兵还是营兵都受何腾蛟监督指挥,加上大明朝重文轻武的传统,以何腾蛟的身份地位可以和镇守一方的总兵副总兵平起平坐。何腾蛟刚上任兵备道不久就遇到了徐州三寇造反的破事儿,他心中很是恼怒这徐淮地方的各部官兵无能,放任镇守地方的土寇坐大。何腾蛟转首对刘世昌三人问道:“不知三位将军谁人敢出城迎战,击溃城外土寇?”
“这……”刘世昌,卓圣,李全忠三人都是沉吟,各自低头不语,尤其是李全忠更是把头往里缩着,他这个徐州卫指挥使早已成了空衔,手下只有家丁百余人,其他的军户兵丁根本不堪一战。何腾蛟看到三人都是畏怯不敢说话,强压着怒气点名刘世昌,卓圣道:“刘游击,卓守备,你们可能退敌?”
刘,卓二人对视一眼,游击将军刘世昌上前答道:“禀兵宪,城外的的反贼虽有十余万之众,但大都是三寇掳掠而来的流民百姓,照标下估计,三寇本部实力合加起来不过三万人。”
何腾蛟大喜:“那还不快快退敌,剿灭贼人?”
不料刘世昌面露苦涩道:“需要通禀兵宪,标下营中人马此时并不在这徐州城中,早已被史督臣调走防守漕运粮道去了。”
闻言是史可法调走了刘世昌部人马,何腾蛟也不敢说什么,他不甘追问道:“那现今城内还有多少兵?”
徐州守备卓圣上前禀道:“回兵宪,徐州城内只有标下的城守营一千五百人,加上李指挥使在城内的军户青壮,合计有三千余人。”
“三千人……”何腾蛟脸色难看,这三千人估计有近半不能出城野战,守城都稍显不足,何谈击溃城外的十余万土寇。这大明各地尽皆是剿杀不完的反贼流民,不知不觉中,明廷的官军实力已渐渐落入下风。城楼上气氛陷入一片沉闷。这时,文官内闪出一青袍官,此人面容清瘦,颌下可见白须,看着样子已是年过半百,按照他这么大的年纪,还穿着青袍,想是仕途走到头了。何腾蛟看到青袍官站出,他收起脸上阴沉,温言问道:“是玄房啊!你有何话说?”
这青袍官名叫凌玄房,年少时参加了五次乡试都没中举人,最后才落得个乡试副榜贡生出身,他刚刚从上海县丞的位置上升任到徐州通判。而凌玄房这个名字倒过来却很有意思,念做“房玄龄”,许是他存着仰慕房玄龄的意思。凌玄房从基层调拨过来,加上他年纪稍长,历练为官经验丰富,心中倒颇有计谋,他上前谏言道:“禀兵宪,漕运事关我朝经济命脉,就算是漕道被堵一天,那也损失甚巨,眼下徐淮境皆是流寇,必须严加防守,依下官看来,史督臣是不可调集援兵解救我徐州城了。”
接着他继续道:“要将解徐州城之围,只有一法。”
“何法?”
何腾蛟急声问道,不但是他,周边文武官员都希冀看向凌玄房。凌玄房笃定回答道:“那便是等,等机会,耗时间。”
徐州知州似有所悟,他说道:“凌通判的意思就在城内耗着土寇?”
凌玄房答道:“正解,城外土寇十余万,这么多人他们一日耗费粮食就甚巨,而他们的盘踞之地在箫县,粮草根本运输不了多少。只要我们坚守徐州城不出,城外土十余万土寇必然会因为粮草不支而自行溃败,到时就是官兵大举反击,剿灭土寇的机会。”
“妙哉!”
何腾蛟听罢击掌赞叹,凌玄房一番让他彻底放下心来,城外土寇看着势大,实则一盘散沙,毫无根基,成不了气候,方才他实在是杞人忧天了。楼上文武官员也都喜笑颜开,而献策的徐州通判凌玄房却是满面愁苦,他对众人叹声警醒道:“诸位大人莫高兴太早了,城外的土寇若是粮草不继,必定会四处打粮,祸害乡民,而我们徐州城官兵不出,徐州重镇外的各地县城、村落、千户所、屯田所必会被土寇所攻掠,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了。”
岂料凌玄房的话在场大多官员都没有听进去,只是沉浸在他们能在徐州城内,身家性命都能保住的兴奋中。有的官员听到,也是不屑摇了摇头,凡事有舍有得,徐州城和周边百姓的死活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看清。望着城外远处肉眼可见的土寇联营,还能看到营外不时有大股的流寇步卒或者马贼四处,密密麻麻有若蝗虫,似要吞噬一切,凌玄房哀声叹道:“可怜我徐淮境内百姓们何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