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救得你？！”

洛鸣一时无语，感觉命运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再次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女孩，心里不免有些别扭。她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长得丑吗？我就在心里脑补了一个被绑架的画面，然后对她毫无根据一通吼叫。“你……”他想道歉，可他的生活手册里没有这一项。“你……刚才说不能打电话什么意思，钱不够吗？”

洛鸣的语气缓和许多，就当这是道歉了。多骄傲的一个混蛋！“不是的，这、这个……不是钱！”

少女怕再次惹怒对方，赶忙补充道：“不过不要紧，我刚磨好一套棋子，明天卖了换钱，就能打……”“你说什么？这不是钱！”

洛鸣打断道，接着轻蔑一笑：“你见过钱吗？”

“当！”

女孩急忙抬了下脸，又急忙缩了回去：“当然见过：一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十五元……”“你等会儿！”

洛鸣笑了：“十五元？你逗我的吧！两个七块的见过没？”

少女摇摇头，看向手心里的硬币：“一元不长这个样子，这样的一元我没见过，如果用它打电话会被骂的。”

洛鸣一脸质疑，又觉得争辩毫无意义，便靠在墙角不再说话。屋里漆黑寂静，他虽然心里多少还有些戒备，但一部分注意力却被另一种感觉牵引着。从夕阳西下之时，他就似有似无的闻到过一股幽香。傍晚那会的情绪还焦躁不定，加上这个“拼起来的屋子”通风实在太好，那股幽香时常一飘而过。此时风平寂静，情绪稳定许多，他渐渐注意到了这股幽香，是从对面那个怪脸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洛鸣轻轻抽着鼻子，身体不由得向前一倾，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一株娇媚的花骨朵，在初夏微寒的夜晚，被清凉甘甜的露水打了一夜，为迎接第一缕朝阳，悄悄舒展花片，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而这异香之中又带出一丝夺人心魄的魅惑。洛鸣的身体越来越松弛，思维不断地脑补这个画面。“那……丑八怪，一定在身上……藏了......什么，想迷翻我，想的......想的......美......”他太累了，脑海里盘旋的画面又太过美好。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静神定，结结实实给自己来了个催眠。……一束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了他脸上，转头避开后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腰部一阵酸痛，连动着双腿的筋都在打颤，可就是无法动弹半分。屋里没人，他吃力的翻过身体趴在地上，双肘匍匐着向外移动。一块长铁皮盖在外面。用力一推！“哗啦~~~~~~咣当~~~~~~！”

强光包裹的尘土扑面而来。他捂着脸咳了几下，尘埃落定之后向外爬去。眼前是一条窄道，各种破败不堪的屋舍歪七扭八的排列在窄道两旁，整体看上去灰黑一片；而他身后这间，算是这片破屋中的佼佼者，简直破出了天际！洛鸣仰起头，看见窄道两旁零零散散的路人。他们衣着破旧，弓腰塌背，目光中毫无生气，只是偶尔奔过的孩童，才显出些生机。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拽着裤兜让自己翻身躺平。憋足一口气：“救命啊！我是洛鸣，救命啊！救……咳咳咳！”

完全没人在意，就连看都没人看他一眼。“不可能呀？怎么可能会没人认识我？！”

他又声嘶力竭的大喊了半天，直至完全没了力气。“你叫洛鸣？”

一个十六七岁，梳着中分、红鼻头的小脏脸凑到了他脸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同龄孩子。“对！对！我、我就是洛鸣！帮我打个电话，会有人送钱过来，包你一辈子享用不尽！怎样？”

洛鸣眼中燃起了希望，撑起身子期盼的看着他。红鼻头一愣，转身问他的同伴：“你有电话吗？”

其中一人摇摇头。“那你有电话吗？”

另一个也摇了摇头。然后回身挤着眼冲他一笑：“我也没有，怎么办？”

洛鸣心头一紧，这倒霉孩子没憋好屁！只见红鼻头揪了揪他的衬衫：“你的衣服竟然没有补丁！在‘鸡寮巷’怎么能穿没有补丁的衣服呢？不如这样，你把这身衣服给我，我帮你卖了还钱，再帮你打电话怎么样？”

洛鸣扬起嘴角笑了笑，向红鼻头勾了勾手指，又轻点了下头，示意他凑近点。红鼻头不明所以，将脸贴过去，把耳朵让了出来。只见洛鸣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饭脑子缺氧，还是眼睛让屁股坐住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紧跟着一声“操！”

一脑袋将红鼻头怼了出去。“啊！干他！”

身后同伙狂叫着上前刚要动手，被红鼻头一下拦住。他捂着脑门站起身呲牙一笑：“这么好一身行头别糟践了，给我……扒光了打！”

耻辱啊！双拳还难敌四手，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残废。洛鸣把这20年来掌握的脏话，今天给一把梭哈了！尽管如此，他一个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大少爷，又能骂出什么花花呢，两句就没词了。那也不行！咱们翻头重骂！什么爷爷奶奶、姥姥舅舅、姑妈姨夫、小学班主任、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邻居大妈、楼下炸油条的、摊煎饼的、吹糖人的、经纪人、助理、医生、律师、他、他、还有她。反正能想起来的挨着数了一遍！洛鸣那张破嘴像是战斗的号角，他骂的越过瘾，这帮混混揍得越起劲！在抢夺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时候，一个矮胖子突然被一把推开，接着另一人也被推到了一边！“啊！”

少女嘶叫着站在了洛鸣身前，故意向那几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怪脸。红鼻头吓得往后一缩，更愤怒了！一拳将他打翻在洛鸣身上！她背上挨了一脚，并没有躲开，而是紧紧抱着洛鸣。弱小的身躯忍着疯狂殴打竟一声没吭，就这么死命硬扛着！风卷残土一通发泄……红鼻头喘着粗气捡起地上的高级皮鞋，向另外几人撇了撇脑袋，晃晃悠悠的向巷角走去。消失之前他又突然转身怪叫道：“一个臭脸怪！一个死残废！你们真他妈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

洛鸣蜷着身体躺在地上，双手捂着下半身，眼珠瞪得几乎要爆出。他身上仅着一条本命年裤头，和脚上一只露出大拇指的黑袜。少女依旧紧紧抱着他，在感觉那几人确实走远后，一下瘫在了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她伸出小手推了推他……没见反应。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唤了它两声：“阿哥！阿哥！”

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办！怎么办！”

少女茫然无措的跪在地上，祈求每一个过路的人能帮她一把，可是没人回应，甚至没人多看他们一眼。这种事情在鸡寮巷太常见了，能活着已经算是走运。她最终还是放弃了，不再祈求而是爬到了洛鸣身边，重新将纱布缠在了脸上，接着一咬牙将他拽起来，拉过两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接着闷“哼”一声……竟将他背在了背上！对一个柔弱少女来说，洛鸣的身体太高大了，她的腰被压弯成了90度，每向前走一步双腿都要颤抖一下，感觉随时要栽倒。晌午的阳光照在一个光溜溜、像死狗一样的少年背上，而少年的身下坠着一个飘飘摇摇的娇小女孩。身旁路过的人偶尔会看上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就像看周围的花草树木一般。穿过鸡寮巷，少女已经浑身湿透，缠在脸上的纱布不断地向下滴着汗液。每深吸一口气便憋足了向前挪三步！多少次撑不住的时候，她靠在墙边、树旁，在所有能找到的倚靠物上缓气。挨过一条长长的跨河大桥，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终于看到一排熟悉的台阶。少女使出浑身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大喊了一声：“救……命！”

跟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栽在了地上！听到外面的呼声，一个极其矮小的男人推门而出。惊见门外台阶下的情景后，他向屋里喊了一声：“五湖、四海！出来帮忙！”

只见两个一身黑西装、面无表情却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闻声而出，一人抓起一个扛在了肩上。进屋之后，小个子抓起洛鸣的胳膊开始把脉，两秒后说了句：“拖一边去”便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