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对方说自己是嘉森大学法学院的,马依诺也倍感亲切,说:“是的,本科和硕士都是。”
“哈哈,好好好!有好几年没见咱们法学院的来面试了,我姓沈,是92届的,上个世纪的了。你是严老师的学生啊,他挺好的啊?”
“挺好的,去年严教授不再管院里的行政工作了,只写书,我们看他比之前还开心呢。”
“小学妹,哈哈,好!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工作呢?”
“公司的知名度很高,招聘的这个岗位,工作内容我也很感兴趣。”
面对着早年的学长,马依诺也比较放松,“薪酬待遇也好,听说出差都是住五星级酒店。”
“嗯,都是签约酒店,公司支出的也不多。你不说,我还真没细琢磨过这个事情,出差住得是挺舒服的。其他的呢?”
“其他的,”马依诺看他也说得实在,倒是可以再真诚点聊聊,也能多了解些情况,“在我老家那边,谁家孩子毕业了,能到外企工作,家里人就会觉得脸上特别有光。我们邻居家姐姐,十年前入职外企的,她父母现在还逢人就聊聊外企有多好,所以我觉得,在外企工作应该是很好的吧。而且光英语能力这一条,就卡下去不少人,能被选上,我也有点小自豪。”
“嗯,十年前,能来外企肯定是挺好,二十多年前,我刚来上班的时候,比你老家那边还夸张呢。政府特地组织了一场活动,算是人才输送典礼,当时市长讲话,共建美好家园,院长讲话,学习国外先进技术。现在看啊,期待太高,技术能学到的都是皮毛,核心技术该保密的还是保密。二十多年了,一直签的都是技术许可协议,技术这一块连转让都没有过。现在国家政策上,已经倾向于集中资源搞自主研发了,对外资的支持力度逐渐减弱了。”
“那咱们法务这块业务呢?我不太懂,应聘时只看个字面意思,您能给我讲讲吗?”
沈学长爽快地说:“咱们这倒没什么难的,我呢,负责诉讼,你来了估计要做非诉业务,是非诉组在招人。非诉业务主要负责审核合同,无非是技术许可、销售、采购、劳动合同之类的,再就是公司上新项目时,跟着一起开会研讨,评估项目中有没有法律风险,有风险的出方案如何解决。 “还有对外谈判,嗨,其实反而应该叫对内谈判,咱们代表的是外资企业一方,谈判对象往往是中方企业,这个时候就有点难受。所说的争取己方利益,其实是在抢国内的利益,这个思想障碍,我现在也不是全能克服,所以我就一直做诉讼了。”
听着当年的精英这样说,马依诺心里默默地有点哀伤,可能这便是他一直没有爬上管理层的原因吧。 二十多年前,能考上嘉森大学法学院的,可不是现在在嘉森大学读书的学生的水平。 建国之初,国家聚集全国的法学资源,只定了几所大学教授法学知识,培养维护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的人才,其中一所大学就是嘉森大学。沈学长读书之时,正值嘉森大学法学院的极盛时期,对学生的挑选是精中选精,优中选优,这还不算,政审一关更是极为严格。法学院的教材都是严格保密的,编了学号,学生要承担教材的保密责任。 国家对这几所高校的学生,是寄予了厚望的,他们是建设法治国家的栋梁储备。数据显示,现在司法系统80%的骨干人员都具有这几所高校的法律培养背景,居于政府要职的校友也是不胜枚举。 可以说,当年嘉森大学法学院的精英们,几乎全都在关键岗位上发光发热。 马依诺在入学之初就听辅导员讲述了这段辉煌,对自己能来嘉森法学院学习感到十分幸运,所以对这些历史和数据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 不知道,这位学长的洒脱中,是真的带着些许落寞,还是马依诺自己脑补的,她有点为沈学长感到惋惜。 “沈老师,您觉得,我适合在这里工作吗?”
马依诺直接提出了关键问题。 “啊,我一会儿在系统上给你通过,都是咱们嘉森大学的优秀人才,干法务这个工作绰绰有余了。有的人只是英语没学明白,工作沟通上确实有些障碍,你这英语考核不都过了么。”
他沉吟了一下,说:“主要看你自己,工作内容上,其实在哪里做法务都差不多。咱们这呢,福利待遇还都不错,你是女生,要是想过过小日子,幸福感还是有的。”
看来,他的落寞并不是马依诺臆想出来的,他当年是通过怎样地努力才能考入法学院啊,应该不是只想过过小日子吧。 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蹚过二十几年职场的校友,马依诺想得到一些深入的人生建议:“沈老师,您能告诉我,在这工作有什么不好的吗?”
沈学长想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纪律要求不能说,他也是磊落惯了,人家都问到这里了,没有什么理由不直言,便说:“说到底,还是给外国人打工么,确实有些事情感受不是太好。比如说,初版的技术许可协议就是我谈的,要是说丧权辱国呢,肯定是严重了,但确实对咱们自己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当时也是不得已,咱们是想拿市场换技术,但现在看来,市场是给他们了,技术并没有换回来。在外资企业里,能做的事情有限,个人价值,也比较受限。”
沈学长毕竟是有职业素养的人,点到此,也不想再说公司有什么不好了。毕竟,类似办公室政治之类的,他本人并不屑于理会,没有必要当个事情来说,他只说了他自己认为最重要的。 眼看到了下一位面试官入场的时间,马依诺还没聊尽兴。 沈学长见她意犹未尽的样子,爽朗地说:“你入职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虽然现在做诉讼,但二十多年了,每块业务都做过,哈哈!”
他没有像平日会议后那样,习惯性地握手道别,而是以一位中国传统绅士的修养,朝马依诺挥了挥手。不仅缓解了马依诺不愿和异性发生肢体接触的尴尬,也免去了那些究竟是女士先伸手还是长辈先伸手的握手礼仪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