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不了他那火焰般的目光,她低头看着他捧在手里的那些好看的小石头。 她沉默了,儿时的情景象涟漪般在心中绽开。 一群孩子玩过家家时,小姑娘把从河边精心挑选的石子扔到哪个小男孩身上,这个小男孩就是小姑娘选中的新郎。 她几乎每次都把石子扔到张道松身上,她喜欢他稚嫩的声音叫她“云妹妹——我要你当我的新娘。”
此时此刻,王云惠没想到张道松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知道,这番话就是他去年在河边想要对她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又憋了大半年,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 她心里清楚,如果她爹没有死,如果她不当斋姑娘,她面前的这个儿时的假新郎会成为她的真新郎的,她会眼他过一辈子,给他生儿育女的。 可现在—— “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要当斋姑娘?你说!”
张道松扳住王云惠的双肩,他充满痛苦与期待的眼神紧紧地罩住她的双眼。 此时的王云惠,感觉自己有如落入了一潭浑水,她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不知道这水下面有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被憋得快要窒息了,她竭尽全力地挣扎——挣扎,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把头一甩,甩脱张道松双目的纠缠,侧望着远方的群山,她狠狠地咬咬牙说:“是的,我真的要当斋姑娘,我决定了,这斋姑娘我当定了。”
“啊——?云妹妹——师傅——王云惠!”
张道松的手从她望上拿开,他急得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在地上转着圈,蹲下起来,起来又蹲下,象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再次抓住她的双肩,瞪着她说:“你知道当斋姑娘有多苦吗?你——你就不能不当吗?我——我到你家当上门女婿,我帮你,帮你供你妈,帮你抚养弟妹行不行?云妹妹,我求你不当斋姑娘行不行?你要不相信我,我——我证明给你看。”
张道松说着,几步过去捡起地上的镰刀,把左手小指垫到树上,挥手一刀宰下自己的小指的前半截。 “你相不相信?云妹妹,你相不相信我的话?”
张道松颤抖着血色的声音问道。 王云惠看着那截指头一下掉到草地上,她赶紧扭过头紧闭上眼,听见张道松一口一声的“云妹妹”地叫着,这三个字象一团团烧红的火炭,炙烤着她的心,烤得她的心“吱吱”地冒血。 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好一阵后她说:“我——我相信你,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你,我还是要当——当斋姑娘。”
王云惠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她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左手滴着鲜血的张道松说:“你——走吧,你快把你那手指捡起来去找大夫吧,你再怎么样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她说这话时,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张道松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真的要当斋姑娘?真的不嫁给我?”
“是的,我要当斋姑娘,我不嫁给你,我这一辈子不嫁人,我已经对佛祖发过誓了。”
王云惠从咬出血的唇间吐出这几句话。 “好吧!我明白了,我走!”
张道松说着站起身,转身就走。 “喂——张道松,快捡起你的手指,你把我放开,你——”王云惠大声喊。 张道松头也不回,只让风送来一句话,“我不放你,那绳子就是我的心,要捆你一辈子。”
王云惠目送着张道松的背影在自己蒙胧的视野里渐行渐远,慢慢消失。才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早已被滴下的泪水和挣扎出的汗水浸透。 她慢慢挣脱那绑得并不紧的绳子,捡起地上张道松那截指头,默默地在这棵树边挖了个坑,找来六块小石板做也一个“棺材”,把张道松那截手指头和那段捆她的绳子一起放进去,埋了它们。 她流着泪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她知道,埋进这坑里的,除了张道松这截手指和绳子,还有自己曾经激动得飞上彩霞的遐想,还有夜半时分羞醒自己的迷梦。 她跪在这个小土包前,深深地埋着头,双手合在胸前,用如雨的泪水祭奠自己早夭的青春的梦。 她又对着苍天,深深地嗑了个响头,叩天问地,问脚该往何方走,问心该往何处去。 天地无言! 突然,有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她一回头,是林玉芳——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村的好友林玉芳。 林玉芳的父亲是生意人,生意做到了昆明,她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家,她现在在昆明的女子师范学校念书。 王云惠拉住玉玉芳的手惊喜地问:“玉芳,你不是在昆明念书吧,怎么回来了。”
林玉芳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从小就跟着王云惠她们一起玩,由于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从小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十二岁后,林玉芳去昆明念书,她们只有在寒暑假才能见面。 林玉芳笑了:“我有些事要办,请假回来几天,刚才去你家找你,听说你在这里割草,就来找你。听你妈说你要当斋姑娘,我迫不及待地来,碰巧在远处看见了张道松在这里,我就没过来,怎么回事?他不要你当斋姑娘是吧?”
“我——我都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王云惠把自己要当斋姑娘的想法和刚才张道松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告诉了林玉芳。 “你是我的好姐妹,你念的书多,见过的世面大,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王云惠彷徨地看着林玉芳,眼里满是迷茫。 林玉芳拉着她的手说:“现在的新思想是,女人不是男人的衣服,女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权力为自己做主。女人当然也有权利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嫁与不嫁,嫁给谁,父母说了都不能算,应该由女人自己说了算。所以,其他的事我可以帮你拿主意,你当不当斋姑娘,其实就是你嫁不嫁人,这事得你自己作主,自己选择。”
王云惠:“我知道得我自己做主,可是你是我的好姐妹,你就不能建议一下吗?”
林玉芳:“我的建议就是不要听其他任何人的建议,只听从你自己的心,你的心往哪儿指,你的脚就往哪儿走。”
“我的心——?天啊!”
王云惠仰望着天空,“我的心都碎成一堆乱泥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