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容宁可宁瑶嘲讽他,讥笑他,辱骂他,也好过宁瑶这样无视他,漠视他,视他为无物。 “你总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你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走,从来不回头看看我呢?宁尽欢,就算你再怎么逃避,你也逃避不了,你是我亲妹妹的事实!”
宁瑶听到这番话,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的语调清晰而冷静地阐述着,“逃避?凭什么你认为,我只要是向前走,就是在逃避?我为什么要回头?前路有那么多风光,我为何要因你停留?”
她顿了顿,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生疏,“你认为,我会因你,因你的母亲所停留吗?前方千山云雨,万径人踪。我的道,一直都在前路。我的道,一直都在告诉我,我不必回头。”
“那父皇呢?等你走到他的前方,你会回头吗?”
宁瑶笑了笑,只是道,“他与你们不同。”
若是此前,恒容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当他听到“他与你们不同”这短短六个字时,他突然缄默了。 过往的回忆封缄了他的唇。 他回想起了暄姬,也就是他……与宁尽欢的母亲。 对于恒容来说,暄姬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疼爱恒容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每当谈起宁尽欢时,这位慈爱的母亲往往多是诅咒咒骂。 儿时的恒容还不懂事,可是当他渐渐长大,他倏地发觉,有些事情,母亲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 他先天带来的弱症,哪里是这么轻易就能治愈好的? 哪怕能够治愈,也不该把这压力放在与他同龄的妹妹身上。 母亲与其说是因为妹妹的不作为而痛恨她,倒不如说是因为内疚,而把对自己仇恨转移到妹妹身上,以此来获得内心的赎罪感。 在宁瑶的身后,恒容怔怔地望着宁瑶的背影出神。 明华殿内。 这是一般是人皇宁尧臣批改奏章的地方,除了一些近臣外,几乎很少有人涉足此地。 当然,皇庭内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宁瑶。 宁瑶安静地坐在宁尧臣身边,看他批改奏章。 看他在三四千字的奏折后面,认真地写上了三个字:“知道了。”
宁瑶:“……” 须臾,宁尧臣突然开口道,“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宁尧臣刚欲抬笔的手顿住了。 数年过去,他的容貌依旧如当年那般俊美,他的唇角微微上勾,带着帝王般莫测的威势。 “瑶瑶,你要明白,你与别人不同,你大可不必这么做。”
对于宁尧臣的话,宁瑶的神色依旧镇定,“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亦是我所愿。”
宁尧臣抬起头来,双目与宁瑶对视。 这一刻,他的眼神锐利而深沉,不再是以人父的目光看待宁瑶,而是以为君者对待为将者的审视目光。 因为他不仅仅是宁瑶一人之父,更是天下臣民之君。 他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要对人族负责。 良久,一声轻叹从宁尧臣口中溢出。 他的目光复杂中又带着点欣慰,“瑶瑶长大了啊。”
再也不是当初抱着他大腿哭,调皮起来还喜欢骑在他脖子上的小女孩了。 不知怎地,宁尧臣心中还有点失落。 想念软软小小会抱着自己喊“大大”的瑶瑶…… 他轻咳了几声,看向宁瑶的眸光又柔和起来,“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做了,就别后悔。”
宁瑶唇角微微上扬,“我会的。”
殿外青萝绕枝而上,草木葳蕤,翠盖如云的巨树中,罅隙中有零碎的光斑打落。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朱红与金黄交错的殿门上,宁瑶逆着夕光而行,每一步,都踏在光阴的余烬上。 在她的身后,宁尧臣就坐在殿内中央的皇座上,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那纤薄的背影看上去似乎轻轻一折就能够折断。 片刻后,当“轰隆”一声,殿门徐徐闭合,宁尧臣的目光仿佛仍然停留在殿门外那个虚影。 “故乡安置不了灵魂,从此有了漂泊,有了远方。”
“异乡安置不了灵魂,从此有了归乡,有了故乡。”
作为父亲,瑶瑶啊,我只是希望你,在漂泊之际,能够站在远方的土壤上,回望故乡。 回望……他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