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我吃好了,老刘他们再过半小时就到了,我去接一下。”
宁轻侯轻轻地放下筷子,站起了身,看到自己的儿子宁修远正在看着他,温和道, “假期了不用一直在家里待着,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长平和长安你都没有去过,约上几位同学好友,做一次假期旅行和社会调查,也是一个了解世界的好机会。”
宁修远去年才刚满十六岁,去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乌托邦第一中学的学生,如今正是放暑假的时候。 宁轻侯的儿子这个身份让他在学校里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特别的关注,因此他也格外地勤奋努力,希望能像大众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好学生、好孩子。 他的心志也比同龄的小孩更加坚定,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天选之殇的事情,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他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生活在恐惧中,但却能克服对天选之殇的恐惧,在恐惧之中相信,并且坚持不懈地学习。 学校里的老师夸他品学兼优,鼓励同学们多向他学习,相熟的长辈们赞他懂事礼貌,要求自己的孩子们多和他来往。 而宁轻侯这个做父亲的却很少去关心儿子在学校里的成绩,他关注的永远都是其他方面的事情。 他最在意孩子的品德,诚实善良,讲信修睦,其次是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保持愉悦心情和避免不必要的压力。 然后便是这些课堂和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在宁修远还小的时候他就会带着孩子一起去下地劳作,辨认地里的作物,他会带着孩子一起去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修行者,教室,工匠,商人,他交流的时候宁修远就在一旁听着。 这些都是社会调查的一部分。 如果是往常的话,宁修远肯定会欣然允诺,并且跟父亲探讨一下如果要做社会调查的话可以定下哪些便于学生开展的目的和方法,但今天宁修远却是有着另外关注的事情。 “爸,明江叔叔他们这趟出门是去接子豪他们吧?他们要回来了吗?”
“对,是子豪他们。”
宁轻侯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知子莫若父,他大概也能猜到儿子在想什么。 和徐子豪同一批的孩子们,都是和宁修远同一年出生的孩子,年龄最相近,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也最亲密。 如果不是陆川的话,宁修远想必也会被穿越到那无尽之海的深处,被那已经陷入疯狂的夜叉吞噬吧。 去年在李擎风的女儿李霞第一次被成功阻止穿越之前,乌托邦以及不在乌托邦的孩子们被穿越的一共有15人,其中也包括了陆川原身的意识在内。 这15个孩子的意识,在被疯夜叉吞噬之后,只有三个孩子的意识没有被彻底毁灭,而是变成了一种和疯夜叉共生的方式,存活到了现在。 这三个孩子是谁乌托邦也早已知道,这才是为什么在面对疯夜叉的时候,徐科铭能准确地喊出三个孩子的名字。 一开始一共六十多个孩子的时候,陆川确实没办法一一去确认哪些孩子还活着,但随着陆川境界提升之后每天能问的问题数量增多,再加上15选3的残酷概率,陆川也顶不住那么多心急如焚的家长,只能是提前占卜,告诉他们结果。 “真的只有子豪、彬彬和淑彩活下来了吗?”
宁修远有些不死心地问道,虽然他也算是陆川用命运救下来的,但命运这种东西,未免也太不唯物了。 “是。”
宁轻侯叹了一声,“爸爸得赶紧过去了,明江叔叔他们要回来的消息没有瞒人,一定会有和你一样不愿相信的叔叔阿姨们到机场去。”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曾经出现过,东极山的那批孩子由于母树死去而失去庇护,也导致了部分孩子的意识彻底死去,当时田路远带领的那批搜救队伍返回乌托邦的时候,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如果都回来了或者都没回来,那倒也没什么,有的回来的有的再也回不来了,如此的参差要让人如何承受呢? 况且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次还要更加复杂一些,存活的孩子更少,孩子被穿越的时间也更短,很多家长都还不能接受失去孩子的事情,最近的一个孩子发生穿越的时间仅仅只比李霞早了不到一个月。 而且更加艰难的是,这一批孩子在意识被吞噬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灵似乎根本就没有进入冥界,以至于出现了用谢婉的符箓都无法复活的情况。 那位被“请”来乌托邦的冥族使者冥白表示这样的情况他也从未遇见过,逝者的魂灵总要有一个去处,如果没有去往冥界,那么很可能就是在被夜叉吞噬的时候,被它的意识给融合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的妻子季素素也叹了一声,在现场肯定会有许多哭得撕心裂肺的家长,总有一些人是宁轻侯也不好安慰的,她也可以帮把手。 “我也想去。”
宁修远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宁轻侯的眼神。 “小远...”季素素蹙了蹙眉,说起来宁修远也是和这批孩子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的孩子没有了,这时候宁修远出现在机场,难免会让人触景生情。 “一起去吧,没事的。”
宁轻侯温和地笑了笑,朝宁修远招了招手,“他们是别人的儿女,也是小远的发小,伙伴,好朋友,小远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总该亲自去看一眼。”
宁轻侯这么说,季素素便也不再说什么,温柔地摸了摸宁修远的头,一家人走出了房门。 门外下着一场小雨,此刻又是晚间,天地之间更显昏暗。 一家三口驾驶着云梭赶到机场的时候,机场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人们打着伞,抬头望着天,有人充满期待,有人在绝望中抱紧了期待。 ... 冥白看见了那片灯火,从高空看下去能看到一座城市的轮廓,在漆黑的夜里显得特别又迷人。 但他却有些不敢说话。 在飞机靠近了乌托邦之后,飞机上的人们变得渐渐沉默了起来,特别是一直在跟他说话的陆川刘明江等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话的热情也消失了,让他不由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苦思冥想都没有发现自己说错什么话之后,冥白只能想到一个猜测。 难道说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只想待在外面浪,一点都不想回家? 可这也不对啊,冥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对回家这件事有多么的放松期待,在向他展示乌托邦的各种好东西时又是多么的自豪。 “赵先生,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冥白想着自己还是得问问清楚,别人的注意力都没在他身上,他只能去问负责看管他的赵无涯。 “因为有些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赵无涯轻声道,他如今有了女儿之后,更能体会到这种情感,如果有一天是他的女儿突然被穿越了,原本的女儿意识还被一个怪物吞噬,他也接受不了。 这样说冥白就明白了,之前陆川就问过他关于被夜叉吞噬的孩子无法被复活的事情,质疑这些孩子也都踏入过修行,在大道上有留影,为什么他们的灵没有在死去之后进入冥界。 这他哪里能知道,没有去冥界就是那魂灵没有到冥河嘛,魂灵没有到冥河的可能性有很多,没有死在现世只是其中之一,或许是那些孩子的灵已经变成了这个夜叉的一部分,没办法分离出去了呢? 他能理解这种感情,那个给他推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族叔,在那天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对方了。 虽然说消亡是所有生灵最终的归宿,但所有的生灵其实都在尽力地对抗这个过程,这一点上无论是冥族还是人族,大家都是一样的。 “或许我回去之后可以问一下老爹,他可能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冥白也轻声说道。 “那我就代大家谢谢你了。”
赵无涯笑了笑,“到了。”
他话音刚落,飞机在极强的元气控制力之下稳稳地落地,仅仅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机舱的门一打开,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已经陷入昏迷的疯夜叉运下去。 张三问和江灵珊一起接手了疯夜叉,他们俩需要尽快将三个孩子的灵从疯夜叉体内分离出来,冥白隔着舷窗看到有个女人朝昏迷的疯夜叉冲了过去,看上去像是要捶打它,又被其他人拦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压抑的哭声。 冥白有些不知所措,他在冥界从来没见过其他的族人哭,他看到有别的人抱住了那个女人,无论是抱人的还是被抱的,眼泪都簌簌地滴落下来。 他不知为何突然也觉得有些难过,明明眼前的人自己都不认识,这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陆川等人提前那么久就开始不怎么说话了。 接着应该下飞机的就是他了,赵无涯示意他起身,他便恭敬从命,乖乖地站起来,走出了机舱。 几滴雨点滴落到他身上,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淋到雨,然后刘明江瞬间变出了一把伞,把他和雨隔开了。 他看到有人迎上来,说着欢迎他这位冥族的使者来乌托邦交流,刘明江给他介绍眼前这位是乌托邦的领袖。 嚯,那这不就是眼下这群人族的族长嘛,冥白识趣地开口感谢乌托邦的招待,他根本就没有带什么礼物,干脆就把自己在无尽之海上踩着这那块浮木送给了宁轻侯,说这是从冥界带过来的宝物。 他的这点小机灵宁轻侯也没有揭破,收下了这份颇有味道的礼物,也代表乌托邦回敬了冥白一份礼物。 这一边在宾主尽欢地迎接异域来客,另一边陆川也终于从机舱了走了出来,他向来极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合,此刻是头皮发麻和如释重负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纠缠到一起。 “陆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再算一算,你能不能再帮我算一算...” 他走下舷梯便听到了一声带着哭腔的问询,方才那位要去捶打疯夜叉的阿姨不知何时从朱秀素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竟是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但她空有挣脱的力气,却无法支撑自己的站立,陆川连忙扶住了她,朱秀素也跟了过来,托住她的身子,轻唤了一声,“慧珍...” 陆川扶着她,手也有些颤抖,这位名叫慧珍的阿姨,她的儿子穿越的时间就发生在去年的八月份,甚至他的生日还在陆川之后,只是那时的陆川才刚刚和罗定国接触上,根本还没来得及去碰天选之殇的事情。 “慧珍阿姨,您请节哀...” 她听到这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软软地倒在了朱秀素的怀里,双眼仍是看着陆川,却已失去了焦距。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