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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竹门寺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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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柳家后,我曾流浪过一段时间。本来是心想着离那里越远越好,可惜,我才知道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路费、旅店费、饮食……仅靠日结暂时可以满足日常花销,但因为还在听从苏大姐的吩咐,我同时在进行心术修行,那么还要补足修行的费用就有点累人了……更何况,大晚上的还有小贼偷摸进房来打扰我睡眠!奶奶的,磨了磨牙,我把眼前一看就很可疑穿的一身黑给一拳放到,然后上下搜身,绑了起来,目测这个小贼的体重有没有超肥,待会把他扔潲水桶里面会不会沉底。黑衣贼醒了过来,正好我把搜出来的一张纸条借着月光看了看。“哦,柳家人。”

……让人失忆,一段时间的改变原本面目,这是苏家术法里面会有的一种异道旁术,因为很明显这种术法是专门对人的。百年前苏家开始入世修道,渐渐的就舍弃了长生路,专去研究如何有效杀伤或者制服怪物。于是,开发术法的途中,也顺便拿自己研究人身上的奥秘。苏明玉大姐是把我当作了嫡传,所以有关苏家以前的事迹是毫无保留的讲了给我听。我暂时还只是修力的小菜鸟,尚未明道,也不能斗虎,所以柳家来高阶修士我是应对不了的,那么就避让开。反正我的本名并未泄露,他们找不到我。并不关心这个柳家人怎么会去做贼,我把他记忆封存起来,改变了他的样貌,让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等他面容变回去,找回记忆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不知那里去了吧。……就这样一路向北,到了一个叫海泉的地方。临海域,旁边就有条大江,上面建了座水坝。不过那条大江上自古以来没建过东西,于是当初弄这座水坝是有些争议的。记得是苏家人出面,啊,也就是苏明玉大姐去拍的板,拿着板子朝人脸上拍:老娘就没听说过今人给古人让道的!今天打断你的腿也要定下来!苏大姐的丰功伟绩在各地都留了很多,暂且不提。我来这边不是为了瞻仰名胜古迹,只是苏大姐说过,感到没路走了的时候,来这边,去竹门寺看看。我只知道竹门寺在海泉,不过该怎么找呢?苏大姐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到了地方就知道了。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难不成竹门寺已经入世了,现在哪个有名的寺院便是竹门寺的伪装?找当地人打听打听?正犯难着,我站在一个车站的路标牌前,挠着头。旁边有人出声说:“李施主,老衲等候多时了。”

慕然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平常装扮的光头白胡子老人。呃,不是,你自称“老衲”,那你这和尚怎么不穿僧衣出场呢?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我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感觉这人只是随便叫了一声唬我的,毕竟天下姓李的确实多。“竹门寺,曾受苏家之恩,因而苏家后人所至,理应尽善款待。不过寺中斋饭怕王施主不能习惯,故于此处接见,还望见谅。”

这确实是竹门寺的人,知道我的真名。……亲自来迎接我的是竹门寺方丈,他本来还想安排我在都市里生活的,不过我回拒了,来都来了,也就在竹门寺留一段时间吧。方丈有些意外,笑说以前苏明玉大姐是绝不肯在寺庙里久留的,讲完了话就走,顶多喝碗茶。修道如此,却钟爱人间鱼肉甜茶,对清苦之物避之不及,我顿时感到苏大姐在我心理的形象有些崩塌。方丈却还是笑着,竟是欣喜。他说:“天下应有如此人物,从不心于避世而修行,修道为人间,修路为人,既是艰苦,也是我等小僧未有的,天下大乘之心。”

……寺中除了斋饭外,其余生活其实也就和僻远乡下差不多。同样都是居于山间,早上起来刷牙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用猪毛刷子或者其他动物毛,也不是用盐水洗脸浓茶漱口,还是和正常现代人一样,用人工的尼龙丝牙刷和工业生产牙膏。嗯……除了斋饭是真的淡味。常人出家做僧人,越到后面身形越瘦,就是因为没有汲取足够的脂肪和其他身体所需的营养物质。因为僧有戒律,需要清修,很多东西就不能吃了。比如不能吃肉。年长一些的老僧还有个过无不食的规定,这不是更饿了么。而寺中倒是有些扫地僧,可以食肉的,大约是为了维护庙门山风。僧亦有道,于心中端坐,听世事尘音,守己行,非必要,不逾矩。修道者,踏上了路,便已经开始与常人有别。僧人修道,亦可不食肉而肥。肥象由心生,挂念俗事繁多,不能轻放。多欲者,态显肥。我曾闲来无事到处逛荡,方丈也说可以随便看的,只需寺中静心而行,勿扰他人清净。于是偶然间会撞见寺中僧人的一些小动作。有僧人从外回山,挎包里露出来了一些明显不是僧修应该看的书籍。我提醒了他,那僧人倒毫无自惭之色,只是笑着谢过,然后将那书籍收收起。一个僧人去看山河天下做什么?不管是大乘还是小乘都不会劝僧还俗吧?怎地,劝人还俗那是毁人前途懂吗?人家要去追求自己的光明了,家中老母养育之恩理她作甚,世道恩俗,出了家就当断了啊。僧修多为渡己,不渡人,不然缘何那佛家救世不先救僧人的俗家!我不会去劝吸烟的人戒烟,有酒瘾的人戒酒,自然也不会劝向着阳光扑过去的飞蛾。三者都挺傻,不过分程度,后者在我看来是最傻的。一年四季多少晴天,多少光明你看不到!此次看不到就去别处,谁碍你欣赏太阳了,坐寺庙里的蒲团上能见光?那是世人眼里的烛火,还是你心中飘无虚妄的“佛”?求佛问道,跟人讲不能还俗的呀,劝人还俗要下地狱的呀,那凭什么你劝人出家的不先下地狱去?劝人出家,毁人家庭未来,有理了你还!……我在寺中生活过一段时间,越看越不适应。永远有人出家,永远有人还俗。寺庙人少,却香火不息。于是去找了方丈,跟他提了我的一些想法。“李施主,现在世道讲信仰自由了。我等并不随意传教,来的也都是心有避世者。那么,且撑伞为之护持一段时间,待心不属,可令其归于世间。”

僧人笑说:“世人以私心看待我心中佛,当是正理。”

“有私心,方为人;有公心,方为他。”

“无私心,便无人;无公心,便无他。”

“我心中我佛,非大慈大悲之像,他亦是人,撑一伞,护人不受雨淋。”

“世人见光,便收伞。与人同享。”

“我佛当如我愿。”

“有雨同人撑伞开,护卫烦恼静心来。”

……山中清修,并不是一件多舒服的事情。看僧人晨起挑水练功,读经书,盘坐。很简单的概括,但这种循环往复会持续着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里的日子,一开始是有兴趣的看着,后来方丈请我试试,于是我也加入了进去。哦,当然,读经书我是不读的,毕竟我没有出家的想法。当然我也不会剃度,想什么呢,又不做僧人又不是要立志,剃光多难看。我不过是迷茫时候,受人指点,来此避世而已。多次找方丈坐而论天下俗事,方丈在极多方面有所涉猎,一些独特见解很是令我有所启发。问菜两价几何,值否。答曰:为饱腹,十金换一斤也值;为口舌之欲,二两换十斤都嫌贵。问路长车价几何,值否。答曰:路短可己行,则无需代步;路长亦须行走,车价若无别家,要么好好讲理,要么好好挨砍,无他法。也因此更好奇了,方丈以前绝不是纯粹僧人,不是那种从小就在山中长大而不理世俗的,正相反,他应该是入世很深的那类。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出了家避世来了?我好奇的问了方丈,方丈笑笑说:“你哪里看我避世了?”

我于是恍然大悟。先生为人撑伞,因其自知雨淋如何。故世人若避雨,则可为之庇佑一程。方丈从未避世,他只是更好的入世,所以做了僧人,心向佛问道。人可避世求佛,亦可入世求佛。……在山中修行一段时间,并未有所长进。我只是心境趋于唯一,渐渐便少了避世的想法。我于是开始向方丈告辞,未受挽留。我开玩笑说,方丈你这样不行的啊,人人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怪不得山寺里面人少,留不住啊。方丈说:“人若心诚向佛,则身居何处皆可见光,不过是寺庙清净些,更好静心。”

“人若来来往往,事有三,我就不收了。心不诚,则与佛无缘,留他作甚。”

这话顿时说的我挠了挠头,好像我也是那“心不诚”中的一员。“李施主,可曾去往寺中,一院内水池假山后一探?”

当然是没有的,寺院内需规矩行事,怎么会有人跑那上面去看?我于是跟着方丈去了。看到那假山石的背阴处,有刻了几句诗文在上面。竹门四无声,来客心平静。海川百年过,终归万物流。我其实并不很懂诗文,因为里面总是会有各种引经据典是我没听说过的,不过上面这几句我还是懂点意思的。上一句讲氛围,下一句就感叹呗,一首很普通的五言绝句。没署名,也没提诗名……我看了眼旁边的方丈,这是谁写的?方丈并没有为我解惑的意思。他只是看了看那诗,然后说:“苏家后人,还请放心,我等竹门人看顾柳家多年,绝不会轻易懈怠。如今柳虽家大业大,竹门寺做不到单方面覆灭,要一起溺死,还是可以的。”

这话说的很平静,但其中我感觉出了森然的杀气。这不是破戒了么?我问。方丈最后说:“破戒,是世人所言之戒律。”

“但天地宽广,总得有人能撑起伞来渡一渡世人。”

“我修我心中佛,那世人口中自私佛。”

“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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