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回来了!”
随着一阵儿自行车的颠簸声传来,一声尖亮而甜美的喊声响彻这座农家小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转眼,照壁闪出一位推着一辆破旧不堪自行车的俊俏村姑来,她背着一条及腰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身着一身没有领章汗湿了的军装,军用胶鞋穿在她脚上走路如同舞鞋一般轻盈,肥大的服装一点儿也挡不住其娇美挺拔的身姿,汗水濡湿了白亮的面庞,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盈满欣喜,宛如登台亮相的名角,光彩照人,顷刻间,农家小院儿蓬荜生辉。“哟,丽萍回来了!”
一位干净利索的农妇从锅屋(厨房)里迎出来,正是她母亲,上前一把扶住了丽萍的自行车车把,紧绷的脸上笑出浅浅的褶子,像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她说,“快,快洗洗去,娘一会儿下饺子吃!嘻嘻嘻。”
“啊,吃饺子呀!”
丽萍喊道,不自觉地吧嗒了几下嘴巴,可有日子没吃过了,憋不住问道,“哎?娘,今儿啥日子呀,不过年不过节的,咋忽然吃起饺子来了呢。”
“这不,正好赶上今儿河西(村)杀猪嘛,”她娘向西指着一河之隔的邻村凌家河子村,说,“就去割了三斤肉,切了一小块肥的包饺子吃个新鲜,解解馋,别的都腌起来了。”
“太好了!”
丽萍拍手叫好。“哎呀,热死了!还不到六月呢就这么热。”
说着把自行车放好,走到水缸旁拿起葫芦瓢打了一盆水走进西厢房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西厢房传出百灵鸟般的歌喉和淅淅沥沥颇有节奏感的水声。她正是村花白丽萍。白丽萍歌唱的好,舞跳的更好,有很高的表演天赋,是公社的文艺骨干,经常被抽去参加公社乃至县上的演出活动,再加上人长的特别出众,在全公社小有名气。都说姑娘十八一朵花,白丽萍今年(1978年)刚十七岁,就出落的花一般模样,香遍十里八乡,越看越受看,越瞧越俊俏,妥妥的美人胚子,实乃名如其人,肤白貌美,身材如浮萍一般轻柔飘逸,她的美兼有城里姑娘的娇媚与乡下姑娘的纯朴,把小伙儿们迷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回头率奇高,追求者不计其数,但她一个都看不上,心气儿高着哪。白丽萍换下汗湿的衣裤,穿着白底蓝碎花的连衣裙走出房间,皮肤如葱白般白亮。饺子出锅了,白丽萍她爹收工了,妹妹和弟弟放学回家了。白丽萍满含歆羡的眼神儿目送着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和二年级的弟弟背着书包走进堂屋,暗自感叹,上学真好!她去年只读完初中就回家务农了,家境所迫,缺劳力不是,女孩子家能上完初中,这在乡下已经很不错了,大都只念完小学,能识俩字会写信记个账就行了。白丽萍多想继续读书,考上大学呀,她有个梦想,想到大学学舞蹈专业,将来做一名舞蹈老师,培养更多舞蹈人才。饺子是芹菜猪肉馅儿的,家人最爱吃。白丽萍她娘今儿刻意多包了些饺子,偶尔吃顿饺子就应该管够,吃过瘾,结果大家都撑得不行,还剩下两碗饺子,准备晚上煎着吃,那又白丽萍和家人的一份儿期待。饭后,妹妹弟弟就背起书包蹦蹦跳跳上学去了;父母到村西头的自留地打理自家的菜园子去了;白丽萍有点倦怠回屋躺下了,也难怪,上午在公社连续演出近两小时,且几乎每个节目她都是主演,出力最多。但并不白演,每次借调去公社演出,生产队都要给记工分的,而且还要优惠些,按次记分,演出半天按全天记分,否则她父母也不会答应的,还不得给她使脸色,责怪她不务正业呀。一个小时后,白丽萍醒来,外面静的很,只听见几声鸡叫猪哼和家里那只大黄狗热得舌头耷拉到地上拉风扇(箱)般的喘息声,家里就她一个人。她一骨碌爬起,翻身下床,换上一身平常在村里穿的肥大的衣裤,走出家门,哼唱着上午在公社演出时唱的京剧片段,手舞足蹈地沿着村道直奔村西头自家菜园去。午后温热的风吹在宽松的粉色衬衣和差不多跟裙子一样肥大的蓝裤子上,犹如彩旗般窸窣作响,且风儿不时在她身上打转儿缠绕,让衣服不时贴住或裹住身子,将白丽萍匀称凹凸的线条完美突显,此刻的她就是一个活动的维纳斯,白丽萍似乎意识到了,脸上微微泛红,加快步伐,尽量缩小这引人注目的时空。自家菜园子近在咫尺。“哟,干嘛去?急急忙忙的。”
快要出村时,碰见大队团支书赵庆刚扛着铁掀迎面走来,应该刚去菜园了,没等近前就对她喊道。团支书是白丽萍的顶头上司,白丽萍是团支部宣传委员,团支书长得人高马大,海拔一米八八,是村里的第一高峰,今年二十七,已婚,就爱跟白丽萍开玩笑说,后悔早下生,要是再晚两年,非把白丽萍这朵村花摘到手不可。白丽萍一句话,怼的他哑口无言,那你可以离婚呀!他哪敢呀,患有严重的“妻管严”哪。“噢,俺去菜园,你要回呀?”
白丽萍边走边说。“是呀,太热了!受不了,再不回,把自个当菜烧了。”
团支书一直盯着白丽萍戏谑道,他一见到白丽萍就显得特别诙谐幽默。“嗯。”
白丽萍应着下意识地侧过身去。“俺去了,庆刚哥。”
说着快步走过狭窄的田埂,与团支书擦身而过。“哎,丽萍!”
团支书的眼珠子随着白丽萍向前走出去十几步后,这才喊道,“下午咱开个支部会,你先忙去吧,一小时后大队部见。”
“知道了!”
白丽萍回头应着,跑向自家菜园子。不想,刚到菜园边,父母即扛起锄头挎起菜篮子准备回家了。“爹,娘这就回了?”
白丽萍上前问道。“对呀,”扛着锄头先走出菜园子的他爹,说,“你咋来了?大热天的。”
“嘻嘻,没事,过来看看。”
白丽萍笑道。“傻孩子,多余来!”
娘挎着刚摘的一提篮蔬菜过来朝她摆摆手喊道。白丽萍赶紧夺过母亲的菜篮子,随爹娘一起家走。白丽萍是个勤劳善良的姑娘,甭管地里活还是家务事,尽力帮着爹娘多做些,并积极参与村里各项有益活动,从不讲报酬。村里没人不夸赞她,都说白家前世修来的造化,生了个俊俏能干的好闺女,还有人说,白丽萍就是仙女下凡,更有人说的邪乎,直言白丽萍就是(村东约一里处)东山上的狐仙大神托生。对此,白丽萍及家人均一笑了之,嘴长在你身上,爱咋说咋说,咱还是咱。所谓东山上的狐仙不过是想象中白狐的化身,好多年前,东山好多白狐出没,如今跟狼一起绝迹了,连根狐毛都没留下,我貌似在东山上见过白狐,多半是错觉而已。俺跟白丽萍是老乡,一个村,本县青墩公社赵庄的,且从小一起玩大,关系特近,情同兄妹。这得益于我爷爷家与白丽萍家是好邻居,离的超近,只间隔一家,可谓鸡犬相闻,白丽萍只要在家稍微大点声说笑,爷爷家就能听到,因而她总以为我对她未卜先知,岂不知她那尖利的嗓音分贝太高,堪比大队部老榆树上悬挂着的高音喇叭,穿透力极强,两道院墙算啥,一不留神就把消息透露给咱。我们两家同在一条村道上,且都在路北,大门往南开,串个门两步路的事儿,不密切都难。还有,白丽萍跟我奶奶相处的跟亲祖孙一样亲近,她有事儿没事的就爱往奶奶家里跑,奶奶常对俺说,这丫头把咱这儿当自个儿家了,除去睡觉,比在她家待的工夫都长呢,说完总会哈哈大笑,眼睛特亮,特来精神。白丽萍平常不仅陪奶奶说笑,还帮做家务。我几乎每年暑假都会从城里回老家避暑(这里的避暑跟玩耍一个概念,老家地处内陆自然比城里热多了,唯一的降温工具就是蒲扇),看望爷爷奶奶,也许是巧合,十有八九都能在爷爷家遇见白丽萍。白丽萍只比俺小一岁,可对我一口一个哥叫着可甜了,比我亲妹妹强太多,我妹妹小我两岁,除非有求于我,平常都懒得叫我声哥,直呼我小名算是客气了,想跟我打招呼了,就一个字——哎。两年前,即1976年暑假我回老家,跟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爬东山玩。东山不高,海拔不过三百米,相对高度也就是百多米高,使得东山,远看像山,近看像岭。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传说东山以前不时有狐仙出没,山上有个洞,就叫狐仙洞,洞内流水潺潺,深不可测。东山上的狐仙全都拥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白的发光耀眼。所谓的狐仙,实际就是白狐狸,但也够神奇的,白狐狸多见于北极地带,被称为北极狐,在鲁东南地区非常罕见。尽管东山就在村东约一里处,近在咫尺,可我们却都带着干粮,想来个深度游玩,将狐仙洞作为重点目标,对之深入探索,打破其深不可测的神话,为此,我还专门带了手电筒(我每次回老家都必带手电筒,便于晚上出门,山村的崎岖不平嘛)来。当然,这都是我的鬼主意,老家孩儿们没这份儿闲心,几乎没狐仙这个概念。我们一行十几个小伙伴十点多才出门,半个多小时后才到达山脚下,都是半道上给耽误了。通往东山的山道处在山沟的石涯上,沟下汩汩流淌着泉溪,泉溪就源自狐仙洞,溪边的岩缝里寄居着好多蟹子,不少蟹子或盘踞于沟底的岩石上,草丛间,或游荡于溪水中,在沟上便能清晰可见,时多时少,碰巧了能下去逮住好多蟹子。蟹子烧烤着吃,那真是鲜香到腚眼门子,老家小伙伴就这样形容。烧烤蟹子吃无疑对大家是个巨大的诱惑,我一声号令,大家一哄而下,直冲沟底,纷纷逮起蟹子来,个个都是捉蟹子的高手, 仅用了不到半小时,即收获颇丰,少的一人捉个三四只,多的竟捉到七八只,大家欢呼雀跃,午饭可有的吃了!不再只有煎饼卷大葱了。大家脱下褂子将捉来的蟹子包住拿着爬上山沟,赤条条沿着山道继续往山上奔去。就数我的皮肤白,像一盏指路明灯,一马当先。十一点多来到位于东山南坡半山腰的狐仙洞,洞为黄褐色的岩石构成,洞口很小勉强通过一个大人,洞前长满近半米高的山草,山草挺拔茂密,看样子很久没人进过狐仙洞,成为被遗忘的角落,显然,如今除了我,没人再关注它。正因为此,以前我和伙伴们路过这个狐仙洞时,没人提醒我这是个啥洞,看着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洞,我也就没有格外留意,忽略不计,屡次错过。这次之所以特意来狐仙洞探究,是因为昨晚跟爷爷一起睡炕头时,爷爷给我讲过东山狐仙的故事。我第一个冲到狐仙洞前,阳光近乎直射洞口,借着阳光往里走了十几米远,光线就开始暗淡下来,再往里走,就不得不打开手电筒照明。洞口很小,洞内却够大,别有乾坤。深进去的这十几米路段大小如同一处大房间,且四壁较为平滑,跟人工打凿过似的,最神奇的是一线手指粗清澈的水流从岩壁上状似壶嘴的岩缝中缓缓注入地上一个碗状的石臼中,溢出的水顺着地上一个石槽形状的小溪流向洞口,小溪在洞口的一侧沉没地下。我注视着汩汩流入地下的小溪,不禁发问:敢问水流何方?伙伴们纷纷抢答,不过都是一个意思,流入山下的山沟里啦!就是咱刚才捉蟹子的那个山沟。我半信半疑,证据呢,拿出证据呀。说的也许对,也许差异,多半是一种猜测,或意愿。其实也没必要去较真,人总喜欢猜想,生发美好的愿望,也只有这样,生活才会更加精彩有趣不是。就像我来狐仙洞探奇一样,明知虚无缥缈,也要来。狐仙洞内舒爽宜人,宛如清凉世界。听同伴说,冬天洞里特别暖和,一点儿感觉不到冷,与寒冷的洞外相比,简直冰火两重天。洞内冬暖夏凉,难怪狐仙会选在这里留住。借着手电光往里刚走进十来米,山洞就开始渐渐变得低矮狭小,且洞壁怪石林立锋芒毕露,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刺破皮肤;等到人不得不弓着腰前行时,阴森森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偶尔还会有一股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叫人不寒而栗,早知道多带件衣服就好了,其实此刻就算穿棉衣也不觉得热;继续往里走了不到二十米,就走不动了,洞很快变的如狗洞一般狭小,就算你匍匐前行也难,洞壁尖石犀利,如一般般尖刀利剑,令人望而生畏,且越来越冷,跟要结冰了似的,叫人不得不望而却步。我这才恍然大悟,为啥人们总说狐仙洞深不可测,只是没人能测得深处罢了。我觉得再往里进一步,肯定就能找到狐仙的老巢。唉,没法,只能就此止步原路撤出。看来人的适应能力确实太弱了,狐仙待的下的地方,人一刻也待不住。感觉冻的受不了,大家赶紧撤出狐仙洞,在洞外欢呼跳跃,仿佛一下从寒带过度到了热带,人类还是适宜待在温热的气候环境中呀。谁料,正当大家狂欢之际,一道白亮的影子像利剑一般“嗖”地一声由洞口方向冲着大家擦身而过,瞬间消失在草丛中。大家全都注意到了,个个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